第四十七章、夜談
「吳郎,你在想什麼?」
甄姜給宓兒披好衣服,將她小身子都遮掩好,免得透風著涼,才走過來問著吳耎。
坐在一根橫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的吳耎一直在眺望著遠方,透過樹林中間那稀疏的縫隙,依稀能夠望見遠處在燈火籠罩下的一團朦朧,那應該便是郯縣的城牆了吧。
其實若是白日看的時候,反而不容易看到,這時候更多應該是那燈火的效果。
此時天色已然全黑,夜幕籠罩著大地,周圍變得萬籟俱寂。
這裡到底不算是荒郊野外,附近多有人煙,所以夜裡也不用擔心會有什麼兇猛野獸的出沒,自然也不會聽到那些野性的呼喚。
吳耎他們只是暫歇一晚,而且還帶著明日入城的期待,在這靜謐的夜裡按理說應該如同甄宓那般早早就休息才是。
甄道和曹思兩個也都已經各自入眠,甄道當然依舊躺在她的大青牛背上,面朝星空、和衣而卧,臉色恬靜而自然;曹思卻是在睡夢中也不安分,皺著眉頭蹬著腳,可惜身邊空無一物。
只是吳耎卻偏偏感覺沒什麼睡意,是因為興奮、激動、不安,還是其他?
他說不上來,只是知道這情緒的由來就和不遠那座城池有關。
從他們這裡去往郯縣城池,其實就還有數里地,這個距離不算遙遠,不僅是說比起他們之前走過的路程,還有中間無甚阻隔基本一片坦途。
甚至先前只要快馬加鞭一下子,他們或許就可以趕上,提前一日入城了。
不過到的時候說不定已經天黑了——本來走到這兒的時候就已快入夜,那時候城門或許都關上了——甚至按照郯縣如今情勢來說可能關得更早。
何況今日也已經趕了一天的路,人與馬多少都有些疲乏了,反正地方到都到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所以就地休息一下了。
聽到問話,回頭望了甄姜一眼,吳耎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只是在想,城外匪患不絕,道旁皆是遺骨,那城內如今如何?」
其實他說地更多是前面路上的情形,到這附近都很難看到了。
之前還聽聞郯縣被黃巾圍困,但看現在的情況,似乎這困局已經不救自解了。
就連旁邊的村莊,之前他們都看到裊裊炊煙升起,顯然是村民們正在做飯,那一派祥和氣象也不似受到劫掠肆虐的樣子。
這也是吳耎他們沒有貿然找上去的原因,徒然打擾這份清凈。
吳耎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使得郯縣周遭與更遠處彷彿隔絕了兩個世界一般。
但這怎麼也不是一件壞事,總不能說是希望黃巾賊來這邊肆虐一通吧?
對於吳耎而言,那些為富不仁的世家豪族自然是無所謂,但是平民百姓們何其無辜。
甄姜淡淡一笑,問道:「吳郎為何這樣想?」
「嗯?」吳耎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一聲道:「是啊,我為何如此想?黃巾賊亂對大家都不是什麼好事,貴族如何、平民又如何,此時自當同仇敵愾,又何必還去做什麼區分?」
甄姜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倒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懂什麼大道理,不過吳郎心懷百姓,這是君子仁義,總不是件壞事的。」
「君子仁義么?」吳耎砸吧砸吧嘴,想說自己這算不上什麼君子仁義,只不過是前世在現代社會樹立的三觀使然,讓他天然比這個時代的人要多一些同理心。
對普通人苦難的憐憫,這應該是一個三觀正常的現代人多少都會有些的心理,放在後世沒什麼特別的,反倒是那種毫無同情心的冷血才是異類。
但再一想,放在如今環境下,連許多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看待,自己卻能秉持著這樣的態度,這也的確算是一種仁義的表現嘛,所以甄姜也不算說錯。
就算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兩位聖人,他們的所謂仁義都是帶著極大的時代局限性的,還不如吳耎這來得純粹。
「嘖!說起來,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那位刺史的邀約是直接指定了姜兒你,顯然是聽過了你的事情。
「那過去這一路過來,咱們也遇到了不少的黃巾賊眾,散逃者無數,消息說不定也已經流入了郯縣城內,入了那刺史耳中。怕是他會對你更加看重了……」
甄姜眼睛微亮,忙說道:「若如此,是不是就能夠求他幫忙打探脫兒、榮兒她們的消息了?」
吳耎失笑道:「世上沒有能不勞而獲的僥倖,刺史就算看重你,恐怕也更多是在面對徐州亂軍的時候,想要仰仗你的武力。想要讓他幫忙,也只能是等價交換,互相幫助了。
「先前在糜大兄那兒,我多少了解了些這位朱刺史的事情,他絕對是這徐州官員中最想要驅逐黃巾賊的人,所以才會有如今這樣一個納賢之令。
「但他手上恐怕沒什麼可用之人,就算以刺史的名義能夠召集到一些人,卻也未必聽話與合用,如此他自然更多會將主意打在你的身上。
「因為你是這徐州上下中,最不可能與其他人有什麼利益牽扯之人,也自然就成了他最能夠放心使用之人。當然,得是你自己願意才行。」
甄姜嘆息一陣,方才抿著唇輕聲道:「若能夠找到脫兒和榮兒,什麼事我都願意去做,何況這本也是件好事。」
吳耎點點頭,無可否認,「這的確是一件好事,黃巾賊亂最受苦的便是普羅百姓,所以即便是沒有朝廷調令,咱們路見不平也要拔刀相助。
「只是官員這種生……這種人,與他們打交道必須要小心,而能夠爭取的利益當然也不能放過。只有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更讓他們有求於咱們,才能令他們在幫忙時盡心儘力。
「否則的話……」
甄姜緩緩點頭,這些道理她自然不會不懂,只是她畢竟思妹心切,若沒有人在旁邊提點注意,也許就真的一時不查,著了別人的道。
當然吳耎也很清楚一點,那位朱刺史在徐州任上的根基並不穩,雖然不太可能將他們引為心腹,但只要他們、主要是甄姜表現出了價值來,他必然會竭盡所能地滿足其要求。
但有所準備,以防萬一免得事有變故,也總是不會錯的。
「此外……」這時吳耎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邊熟睡中不知道夢囈著什麼的曹思,說道:「還有這個麻煩,也不得不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