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惶惶
「阿姊小心，妖女想要帶著你們奔襲城池，那些木藤上都著火了，千萬不可讓她轉移過去，會燒了整座城的！」
甄道的聲音很響亮，哪怕是人聲鼎沸、各種聲音摻雜在一起的戰場中部，這番話依然十分清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曹操等人自然也聽到了，已經漸漸恢復了元氣、就是腰似乎還沒緩過來用手叉著的曹都尉愣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沒看清是誰在說話。
他對甄道還不算很熟悉，自然沒法一下子聽出她的聲音來，但是話中的意思還是能理解的。
只是這理解帶來的是更多的疑惑，因為他根本沒明白過來這其中的邏輯。
對方呼喚的大概是甄姜，可那女人不是和自家夫人現在一起在黃巾妖女的體內……啊呸，在那怪木叢的巨大「軀體」內，要打上門去揪出那隻幕後黑手來么。
怎麼聽這意思，倒好像她們二人又反被對方給裹挾了？
哦，按照話中意思應該是，提醒甄姜讓她小心對方，所以應該說是正在或者即將被裹挾。
而至於裹挾的後果，曹操驀然回想起了之前剛剛從那深坑中被拉出來時候看到的那一幕，自家夫人驅著一條巨大火龍直接轟開了一個大口，之後更是留下一個渾身冒火的背影。
莫非，這和她還有關係？
只是設想一下，若是丁氏的火焰能量真地能夠將這些怪木都燃燒起來，而再由對方操控著這燃燒的巨大怪木向著裡面的長社城覆蓋而去的話，光是想一想那個畫面就讓人不寒而慄。
到時候他這趟過來本是為了給朝廷的剿賊大軍解圍，結果反倒成了他們的催命符，雖然經此一下那黃巾戰姬的結果也不會好，很可能逃不了被甄姜抓住的命運，可那又如何呢？
雖說從大局的面來看，能夠將黃巾賊的最大底牌之一的其中一位戰姬拖在此處甚至徹底毀滅絕對是件利於剿賊好事情，但這對他和手下這支援軍，卻怎麼也談不上好。
甚至完全可以想見，最後會帶來的惡果。
這些想法說來複雜，其實只是轉瞬間便在曹操腦子裡過了一遍，而越想他的臉色越是陰沉。
只不過這些都只是由那個大前提延伸出來的推斷，可現在這裡根本看不清楚裡面的情形如何，曹操本能地有些猶豫。
如果是甄姜的話，他或許還會相信些，但只是這個她的妹妹……
他也不知道這其實是吳耎的意思，還以為是女孩自作主張，又不知道那女孩到底哪裡來的信心和底氣，難免抱有懷疑。
眼見曹操停住腳步沉思，旁邊人也大多停下來看他，身邊的夏侯惇更是湊上前來問道：「都尉，這……」
他們或許想不了那麼深，甚至都還沒理解話中意思，只是看著曹操的行動而已。
曹操沉吟了一下，又抬頭望了眼對面煙火不斷的怪木叢，以他們現在這個距離，已經夠看清楚，透過被丁香轟開的洞口裡面的景象。
不僅是那面爬了越來越多木藤的城牆，還有時不時從上空摔下來的人影和物件，可見裡面的戰況想必也十分激烈……或者可以說是慘烈。
只是已經被激發了戰意的曹軍眾將士此時倒不會隨隨便便退縮了，有點兒頭腦發熱上頭的感覺，便是曹操叫他們立刻衝過去也絕對沒有半個不字。
可是曹操卻不想如此貿然而行，前方的確還有危機存在，還是他未曾有多少接觸的戰姬，要換一個已知的敵人，他也就莽一下了。
而甄道的提醒更像是投進了平靜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讓他反覆思慮，最後終於才下定決心。
他曹孟德不怕事，但是事到如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眼前戰事非同小可，他不得不謹慎行事。
何況這也未嘗不是一種賭，他回頭呼喝一聲：「全軍停止前進，然後一起向裡頭大喊，就喊……」
這麼大的聲音，敵方肯定也能聽見了，不過且不說先前那女孩的話就足夠提醒，便是讓她聽見也沒什麼，最主要是要正確傳達到甄姑娘和夫人她們那兒去。
除此之外，曹操也想要傳遞到長社城中，他比吳耎想得更遠，或者說相比於吳耎他們對於甄姜的信心，他在這方面更差一下，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至於長社城內聽到了這個消息會怎麼做要怎麼做，那就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了，真要是到了局勢無可挽回的時候，他能做的只是救出夫人以及揪出黃巾女賊，好盡量以功抵過了。
所以他讓呼喊的話也就變成了：「怪木著火移動，城內且請小心！」
眾人先是面面相覷，他們尚還停留在之前的情緒中沒有緩過來，腦袋有點卡殼。
直到曹操又喊了一遍，這是將命不敢有違，等到各校官傳達下去，便聽令開始一齊喊了起來。
話語簡潔、意思明了，聲音洪亮，開始還層次不齊，最後也勉強算是齊整了，足夠傳遍這方天地。
「怪木著火移動，城內且請小心！」
「怪木著火移動，城內且請小心！」
「怪木著火移動，城內且請小心！」
……
所謂士氣再而衰、三而竭，剛剛氣勢如虹如果能夠一以貫之，曹軍早已經衝到了怪木叢中，說不定都跑進了長社城下。
不過現在停下了再讓他們起勢就不容易了，而曹操似乎也沒有要繼續前進的意思，只是不斷地讓眾將士聲音拔高、繼續重複。
而這些話語到底有沒有傳進怪木叢中、兩位戰姬耳中不清楚，喊話的曹軍將士們有多少能理解含義的也說不清，反正隔著那怪木叢，倒的的確確是先傳到了尚在這面城樓上艱難抵抗的皇甫嵩耳中。
「將軍，你聽！」
聽個屁，老子還用你來提醒？
隨著戰事膠著，皇甫嵩的耐心也在一點點的喪失，因為他深感自己耗不起，手底下這些人越來越少，抵抗也越來越弱，儘管有他坐鎮，卻也沒法讓他們憑空生出三頭六臂來阻攔。
而那些怪木眼看著就能橫掃掉這城樓上的守軍了，若再讓怪木真帶著火移動過來，長社城裡會怎麼樣還不知道，他們這邊就先要面臨全軍覆沒的結果。
皇甫嵩不惜身，但他怕死，怕死得不值。
就這樣迎接帶火的怪木，當然就死得不值。
而如果說外面的呼喊只是讓他心生警惕，那麼眼前活生生的場景就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會真實發生的，甚至只會更可怕。
有著故意放任的因素在，和先前被城內火箭攻勢的結果不同，此時那怪木叢上面已經將那星星點點的火焰都連成了一大片，莫說是皇甫嵩，普通士卒都看得出來那撲面而來的灼熱來者不善了。
只是單純的怪木襲擊都夠他們受的了，等到帶著火焰的木藤也侵襲而來，感覺到的已經不只是緊張，還有恐懼了。
終於陸續有人中招，活生生的人就被火焰籠罩點燃身體，凄厲的嚎叫比先前被怪木甩下城樓還要聽的令人揪心，本來還勉強保持著一定陣型抵抗的守軍便顯露了崩潰的跡象。
不是他們不想抵抗，而是抵抗過來也是無用，最後的結局不會有變化。
一種等死的壓抑氣氛籠罩下來，有人的臉色甚至都呈現出了一定的麻木。
所以之前還一直堅持在抵抗前線的皇甫中郎將，此時態度卻猛地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直接沖著左右咆哮出聲：「撤退、快撤！」
事已不可為，在這裡除了繼續給那怪木上的火焰添油加薪，也毫無意義。
而皇甫嵩想到的還有城內的百姓，在這種時候，他必須要保存好僅剩的有生力量，然後帶著他們一起到城內去，組織百姓避難。
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此時還在期待什麼，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不能不做。
「前隊變后隊，后隊變前隊，不可將後背留給敵人！」皇甫嵩又補充了一點，指揮著手下盡量有序的後撤。
儘管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還是會繼續損失一些人，但能保留多少是多少。
而他的後退撤令倒是給城樓上剩下的士卒們稍稍振奮了一番，有生的希望在，自然沒有人會希望留在這裡等死。
也得虧皇甫嵩威望夠高還始終堅持親自坐鎮，否則這個命令一下最先迎來的更可能反而是潰逃。
惶惶的軍心在撤離中漸漸安定了下來，皇甫嵩也說不準到底是有人在拖著黃巾賊讓其沒法專心此處，還是他們的果斷撤離讓敵方也意想不到，反正是沒有太多的阻攔，順利地回到了城內。
只是回頭一看、粗略計數下已經是十不存三四的人手，皇甫嵩還是有一種莫名悲涼的氣氛。
從來沒有打過這麼吃力而絕望的仗，也幸好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此處安排的是手下最為精銳的力量，還特意備下了一支監斬軍在城下，但凡有臨陣脫逃者就地處決。
強壓和威懾之下，才艱難地挺到了現在，只是剩下這些人還能有多少戰力都不好說了。
而此刻更讓皇甫嵩感到難為的是，就算回去召集了百姓們，他們又能夠往哪裡逃？
剛開始還沒注意到，現在進來了稍微鬆口氣了，得閑往四面看過去了，才發現原來已經處處都是烽煙。
與這面極其相似的場景，讓他根本不對朱儁等人的突圍抱有希望，多半還是和這邊一樣，被地方主動將身上的木頭點燃，然後裹挾著熊熊火焰與濃煙黑雲壓城。
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