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大雨
城門口的悲喜劇上演，一切轉變得太快，讓後面的皇甫嵩也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的心從剛開始的喜悅，到後來的茫然，到之後的驚怒，最後越來越絕望。
絕望不只是因為這麼多人無法獲救，也是因為他同樣是其中一員。
人皆怕死，他也未能例外。
而眼睜睜看著一幕幕慘劇就在眼前不遠處一一發生，就算他是沙場宿將，卻也感覺頭皮發麻，再想著自己很可能也會和他們一樣的下場，就更是無法接受。
可是再無法接受，又能如何？
「義真，必須讓百姓們都先退回來，此門可能不通了，咱們退回去再從長計議。」朱儁在旁邊開口，他同樣眉頭緊鎖，心裡擔憂。
有著丁香和甄姜的存在，就已經規避了大多的風險，但她們畢竟只有兩個人，而城門口上方那燃燒著的木塊一塊一塊的、到處都是，她們根本沒法完全照看過來。
所以還是有不少的漏網之魚掉下來，砸在撤離出城的百姓們中間。
但實際上現在的傷亡還能夠接受，可是那些百姓失去了控制，被身邊的慘劇嚇到，這種情況下竟然不是快速地收縮，反而是爭先恐後地都想要往外面跑、往城門口擠。
這種心理不能說錯，最起碼現在還有丁香和甄姜兩位戰姬在幫忙，他們如果能夠儘快趕出城，興許還能夠僥倖的逃出生天去。
但如果不抓緊這個機會，待會兒等到上面的怪木完全垮台下來，就算是甄姜她們可能也得避其鋒芒，城門口的通路也將會被堵死，想要再清出一條道路來難上加難，他們根本等不下去。
可問題在於，人人都這麼想，本來城門這條通路就這麼寬，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前面的人想後撤點，後面的人不顧一切往前推，於是擁堵在一起，連官兵都控制不住。
這樣下去傷亡只會越來越嚴重，而且也沒有多少人還能夠出得城去，因為都被自己人擋住了。
皇甫嵩嘆息了一聲，轉過身道：「讓他們都回來，不聽話的一個個抓，還不聽話的——死！」
他不知道撤回來之後該怎麼辦，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在這裡死。
暫時保全的話，再縮回到內城中，這些火完全燒進去還需要時間，或許之後還有轉機。
除了那很難巴望的老天爺，門外好歹還有兩個戰姬，她們如果能夠及時想到辦法，也許都不用他們回去，稍微等一等就能再清出通道來了。
只是他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讓同樣臉色不好看的朱儁離開后，又遇到了臉色一樣不好看的鐘演。
「……」鍾演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他該做的也都做了，鍾氏在長社影響力很大，家中亦有許多私從聽命，但在這種情勢面前，他無法做得更多。
皇甫嵩也沒說什麼，兩人之間一片平靜，彷彿與後面是兩個世界。
沒過多久，他們又都聽到了後方傳來的聲音，喊叫聲變成了求饒、哀嚎聲，然後是一片震驚的騷動，只是聲音一下子壓得很低。
騷亂果然還是需要殺戮才能止住，但百姓們的情緒已經被點燃，得不到宣洩的話，暫時的壓制很可能會導致後面更快更猛的爆發。
何況這種殺戮還未必能夠鎮住所有人，因為前面都堵在一起了，非得要讓後面的所有人都散開之後才能擠得進去。
甚至到了這個時候，想要讓前面的所有百姓冷靜下來，或許得一路殺過去了。
鍾演欲言又止，皇甫嵩卻依然沒有張口，就好像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他沒有閉上眼睛，因為不用閉上眼睛，他也能夠聽的無比清楚，那些百姓的慘叫、生命的哀嚎。
這裡不是戰場但勝似戰場，屠刀揮向自己人本不該激起為將者的仁慈，因為這是不得不為，只是經歷希望到失望乃至絕望的落差，讓他也有些不願接受現實罷了。
罷了罷了，經歷這一次，就算最後能夠活著下來，他這個中郎將事後也必定會被彈劾，朝堂之上那些人對於他這樣邊郡出身的看不起和排擠的可不少。
更別說，目前的情況，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呢。
要說此刻有沒有一點後悔，後悔剛剛自己沒有先跑出去，現在或許就和那些成功撤離的百姓們站在一起了？
應該是有一點的吧，也只有這一點。
嗯？
這是……
就在這時，皇甫嵩突然感覺頭皮一陣發癢，他慢慢抬起頭來，感受到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臉上的觸感，才確認這不是錯覺。
是雨！
突然從天空滴落的，瓢潑大雨！
這雨就如同倒豆子一般，起先只是一粒粒試探性的落下，接著速度驟然加快，豆大的雨滴很快就連成一道道簾幕。
而皇甫嵩就像是從來沒有感受過大雨的孩子，在一陣獃滯過後，竟然在這雨幕下歡快的跳了起來：「下得好！下得好啊哈哈哈哈……」
其實不只是他，此時在場所有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而感到振奮。
人力有時窮，但天地無窮盡。
這是老天爺在幫他們！
如果只是毛毛細雨，或許這驚喜感就要下降許多，但澎湃如同巨盆倒灌下來的這場大雨，卻是真真正正的及時雨。
「有救了，長社城有救了！」
自皇甫嵩以下，將士們開始奔走相告，百姓的騷亂像是被這雨水自然撫平了一般。
不管是在城樓下還沒淋到雨的、還是在裡外感受著雨水洗禮的百姓，全都喜極而泣，只是暫時分不清楚臉上到底是雨水多一些，還是淚水多一些。
畢竟相比於皇甫嵩等人，這裡是他們的家園，總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在裡面，更別說這場雨對於此時的他們還有著救命的意義。
依然在縱馬奔走中的甄姜大概是眾人中唯一一個對這雨沒有切身體會的，因為那磅礴的雨簾在碰到她的時候就好像橫腰被截斷了一般，甚至在她體外淡淡一層的地方。
而她就好像不知疲倦一般，揮舞著長槍儘可能將一個個砸下來的木塊甩飛。
「退回去，你們快退回去！」
雖然下了雨，但那些木塊掉下來依然有可能砸死人。
如果是剛剛，就算是甄姜開口，百姓們也不一定會聽，但現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瞬間澆滅了眾人心中的怨火，也讓劫後餘生的喜悅在他們心中泛濫。
別說只是斥責一下他們，就是用槍對著……嗯，那樣絕對沒有二話。
不過他們想往後退也不容易，前面的火有沒有那麼快被澆熄，最後還是在甄姜的指示下，找了那些已經掉下來的大木塊旁邊躲著，有這些掩體最起碼被直接砸到的幾率小一些。
甄姜稍稍鬆了口氣，卻感覺到身前的女童不知道是昏迷夠了，還是被顛簸得受不了了，有了醒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