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黑甲接天無窮碧
人群隨即散開一條道,這才露出王毅武的身影。
此時,屋中所有人站立,就他一人端坐在一個沙盤大桌前。
他身著赤紅盔甲,甲上紋著五爪金蟒,不怒自威。
手中拿著一桿金色手杖,看起來是推演沙盤所用。
見屋中眾人叫嚷半天,他拿起手杖在桌邊重磕幾下。
「篤」「篤」
「好了,都停下吧,別再問安了。再讓你們叫下去,都別安排了。」
屋中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連江柔進來了,都沒有一人敢出聲問候。
不過,立馬就有人搬來兩張凳子,讓母子二人進屋落座。
王毅武沒有出聲,只是朝著王憂點了點頭,轉頭繼續沖著一名將軍說道:
「葛同,你率領床弩方陣,去往懸空寺前二里處,等黑羽衛衝殺之時,你們方陣直接射弩!」
一聽此話,這名將軍臉色露出一絲苦澀。
「可……黑羽衛再多,那懸空寺在天上.……怎麼衝殺?」
哪怕是頂撞王爺,他都要說出這句話。
屋中所有眾將,人人微微點頭,卻又不敢頂撞王爺,只能默不作聲。
此時,王毅武一改往日的平易近人。
他眉毛豎起,如同利劍刺向蒼穹:
「嗯……?
是你葛同是大司馬,還是老子是?」
說完這句,王毅武站起身來,環視屋中,眸中帶光。
頓時,所有將領都縮了縮脖子,抬眼直直地盯著他。
良久,王毅武才開了口,聲音極低:
「你們所有人都沒見過那人的手段,但我見過!
給你們提個醒,這場戰爭,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我實話告訴你們!光是這五十萬黑羽衛我就是打算白白折進去。
可就算是這樣,甚至未必夠那人一合之擊!」
「嘶」
話音剛落,屋中所有將領,人人都倒吸了口涼氣,臉色驚懼不已。
哪怕他們幾乎人人縱橫沙場多年,也從未聽過這等駭人事情。
但這話是王爺說出口的,他們不得不信。
王毅武抬起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們安靜:
「你們可以把我的話,一言不差地一級一級傳下去。」
誰怕了,都可以自行離去。我絕不阻攔。
但記住,我們若是輸了,天涯無處能安身。
若勝了,天下盡能安家。」
此話一出,屋內人眾頓時沸騰起來。
「勝!」「勝!」「勝!」「勝!」
王毅武再度敲桌:「別光顧著打氣,麻溜滾下去部署吧。」
此時,他的嗓音已經嘶啞得幾不可聞。
屋內眾人,人人點頭。
除了母子二人。
「諾!」
堅定之音,衝破雲霄。
聽完調遣,屋中將領人人抱拳,從屋中緩緩退出。
臨近走時,眾將才敢靠近江柔身前,一一問好。
就算是現在,他們也只敢小聲問候,一邊說話還要一邊偷偷瞄著王毅武。
跟做賊似的。
不久,屋中只剩下一家三口。
這時,王憂這才看見他爹終於放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氣。
他走到一旁桌前,端起一碗茶水,端了過去。
「爹……」
估計他爹大清早的,忙得連喝水功夫都沒有,接過碗直接就一飲而盡。
「咕咚咕咚」
「還喝嗎?」
王毅武站起身來,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搖了搖頭。
王憂這才發現,他爹腰間多了塊潔白的逗號狀玉佩。
他倒是認識這種玉佩,叫做勾玉。
這塊玉只有他的中指大小,通體晶瑩,內有淡淡虹光縈繞。
好東西!
「這是啥?」
江柔端了一盆熱水過來,正巧瞧見玉佩,身形一顫,臉色發白……
王毅武瞪了她一眼,接過金盆,洗了一把臉,頓感神清氣爽。
「舒服!」
他擺了擺頭,覺得人清醒了許多,笑道:
「就是一擺設,老早就做好了,本來打算在你生日那天給你的,但是爹也捨不得……」
說到這裡,王毅武抿著嘴唇,深深地看兒子了一眼。
轉眼間,他發出爽朗一笑,將玉佩懸在他臉前:
「今天爹就不再霸佔著了,送給你吧。」
不得不說,這玉佩著實好看。
正當王憂準備接過之時,他爹卻將玉佩按在他額頭上,緊緊貼住:
「先別動,待會再拿。」
額頭上冰涼的觸感,像是夏日裡的山泉,格外地讓王憂感到通透清涼。
他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
「爹,你這是要干……」
「嘛」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突感眉間一痛,他抬眼望去,卻只看見玉佩緊緊地貼合在他皮膚上。
王憂很是疑惑地問道:
「爹?怎麼突然……?」
怎麼好好地,自己眉心突然間好像被針扎了一下。
話還未說完,他爹就直接打斷了他:
「閉眼,別說話。」
王憂只好悶悶地閉上眼睛,沒過幾秒鐘,他就感受到一絲奇異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是玉佩跟他之間,有一根細線牽連著一般。
緊接著眼前一亮,就像一道閃電一般。
雖然他閉著眼睛,但是也感受到了。
這時,王毅武開頭道:
「好了,睜開眼睛吧。」
一聽這話,王憂這才睜開眼睛:「發生什麼了?」
他抬眼看向父親,從他手裡接過了玉佩,放進了懷裡,好好保存。
王毅武朝著他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哈哈大笑:
「沒事,沒事。哈哈.……咳咳咳.……」
嘶啞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筆直的脊背咳得像個拉滿的弓弦。
王憂趕緊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爹的後背:
「別笑得這麼豪邁嘛!」
他也搞不懂,怎麼他爹突然就笑得這麼放蕩不羈,自己又沒有說啥,啥事能有這麼好笑?
此時,江柔背對著父子二人。
她怔怔出神地看著城外,忍不住出聲問道:
「今日我跟憂兒,該如何自處?」
幾列甲士,從城內一直綿延到東郊遠處的山上,宛如一條長約幾十里的巨龍。
這些甲士正分工有序地從城內的黑棚中,扛出一個木桶,依序扛出,人人傳遞,一直從從城中遞到東郊。
隊列之間沒有一人說話,只見得整齊劃一的傳遞手法。
木桶經過這些甲士的傳遞,串成一線,如同河流流入大海般,匯到城外山野間。
最後在各級士兵手中打開,露出裡面的火石炸藥,與那些漫山遍野的黑甲士兵,形成一汪黑色海洋。
遮天蔽日。
可是這黑色汪洋,能否掀起滔天巨浪?
無人能知。
王毅武攬起了妻子的纖細腰身,輕聲安慰道:
「你們就在城樓中,哪都別去。」
說完,他沉默了會,才接著補充了一句:「放心吧,應該沒事的。」
王憂看著爹娘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些蕭索。
他敏銳地覺察出,母親似乎在擔憂著什麼。
而父親所說的沒事,是指今日之戰他已成竹在胸?
卻又不像,那他為何說沒事?
王憂走上前去,輕聲問道:「娘,你怎麼了。」
聽到兒子關心之言,江柔轉過身來,深情地凝望著他。
她輕輕地、緩緩地摸了摸王憂的頭,半晌才吐出一句:
「沒事.……」
這動作,這神態,這言語停頓。
王憂哪怕是個傻子,都知道肯定有事了。
他皺起眉頭,再度出聲:
「爹,娘,能不能別瞞著我了。」
江柔猶豫之間,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被丈夫急急打斷:
「不可說!孩子這年紀,他懂啥?你跟他說了起啥作用!」
王憂從未見過父親這般嚴厲的語氣,更未見過如此嚴肅的目光。
雖然並不是看著他的,但也讓他覺得一陣發寒。
江柔沉沉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接下來,無論王憂怎樣要求,父母就三緘其口,默不作聲。
如同泥塑般。
他只能怔怔地走到城樓邊,看著天際凝結的烏雲。
恍惚間,看起來像極了文夷山那天。
厚厚的雲層,就像壓在人頭頂一丈高處,壓得人絲毫喘不過氣。
遠方的甲士,早已將山林間挖出各種戰時地形。
將丘壑填平,將土坡鏟凈。
將河流填滿,將弩炮對天。
漫天徹地的士兵,或行軍於荒野,或磨槍于田間。
所有人,都在為這一場大戰做著最後的準備。
「報!武王,時辰已到!」
此時,城樓上跑來一名身後插旗的甲士,急速朝著屋中跑去。
王憂轉頭看去,正巧發現父親手執金杖,向城牆這裡正步走來。
「爹?」
知道父親要發號施令了,他不想干擾到他,準備回到屋中。
「無事,你就站這裡看著,如此波瀾壯闊,你爹我也是頭次見到。」
可他爹伸出一隻手,攔在他身前,將他一同帶到了城牆邊。
正當王憂與他爹站在城牆邊之際,耳側立刻響起鼓聲如雷。
「咚」「咚咚」「咚咚咚」
聲響之大,敲得他心神激蕩。
一聲聲傳令之音,從城樓處接連到了東郊遠方,此起彼伏。
「武王到!眾將聽令!」
「武王到!眾將聽令.……」
「武王到……!眾將.……聽令!」
此時王憂看著城樓下方,如同凝望深淵。
深淵亦在凝望著他。
但凡目光所及,皆是一片黑色,漫天遮日,讓他突然想起一句詩。
接天蓮葉無窮碧。
不過眼前的可不是蓮葉,而是由一個個活生生的黑甲士兵。
他們如同一滴水般,匯在一起組成了一汪黑色海洋。
真可謂是波瀾壯闊,熱血沸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