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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誰與共孤光

  張昱升再次來到裴家,裴父不在,裴雲霄今日休息不用去上學。正房裡,桑葚給三人奉上了茶湯便退了出去,裴雲嵐十指交扣,很是抱歉地開口道。

  「三公子,實在是對不住了,你拜託我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表妹,你連試試都不肯嗎?」

  「別看太後娘娘封了我一個同昌殿供奉的名號,這個虛銜,她隨時都能收回去。」

  「你是沒有見到被洪水沖毀的那些良田,也沒有見到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若你見到了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裴雲嵐無力地一笑:「可是,表哥和你的同伴不是在別處都吃了閉門羹么?連那些身居要職的大臣都不樂意插手的事情,我一介草民操的哪門子心?」

  「這件事於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卻關乎江南百姓的存亡,你難道就真的忍心袖手旁觀嗎?」

  「等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裴雲霄越聽越不對頭,張昱升把事情的緣由講給了裴雲霄,他聽完后只是沉默,並不發表什麼意見。

  「吳王的力量太強大了,並不是你我能夠抗衡的。更何況,他姓林,與皇家作對的人向來沒有好下場,有理也是沒理。表哥,你還是早些回去吧。你來洛京的真實目的,舅舅舅母知道嗎?舅舅的前途,表哥的功名,張府的安危,你難道就全然不顧了嗎?」

  張昱升擰著眉頭不肯鬆口:「父親母親若是知道,不會怪罪我的。」

  「表哥大公無私,我很佩服。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拿我家人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家父兢兢業業做了這麼多年依舊只是個掌固,家兄寒窗苦讀數十載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更何況,這件事就算做成了,江南百姓也不會記得我好;失敗了,也沒有人為我兜底。我為什麼要做這不划算的買賣?」

  「買賣買賣,凡事在你眼裡就是錢么!」張昱升勃然大怒。

  裴雲嵐「哈」了一聲,道:「表哥沒過過苦日子,自然不知道賺錢有多艱難。」

  「我是沒賺過,可不代表我不知道,錢先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小五給我來信了,錢先生家的幾畝地也被沖毀了,她一向身子弱,聽到這個消息就病倒了,將養了幾日到底沒能挺過來,撒手人寰了。」

  「那解貞呢?」裴雲嵐握緊了拳頭。

  「跟著她堂叔走了,又被她堂叔用六十兩銀子賣給了蘇州城裡的富商。那家富商姓陶,他的四兒子纏綿病榻許久,就等著解姑娘嫁過去沖喜呢。」

  「怎麼會,怎麼會……我不信。」

  張昱升把家信遞給了她,看她情緒激動,雖然有些不忍心,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這麼做沒有錯。裴雲嵐讀這封信花了很長時間,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把信還給他。

  「阿貞她,命苦。」

  「就算是為了解姑娘,你也不願意嗎?」

  「抱歉。」

  張昱升閉上了眼睛,無可奈何地放棄了,他拿出一隻碧綠的蟈蟈絡子,道:「這是解姑娘離開張家前讓人轉交給你的,說這是她答應好要給裴畫師的。你收下吧。」

  「多謝表哥。」

  「不用謝,那我就不打擾裴畫師了。」見裴雲嵐要起來送他,他擺擺手拒絕道:「送就不必了,我祝裴畫師財源廣進、萬事亨通。」

  「承您吉言。」

  裴雲霄把人送了出去,等他回來,就見妹妹有些失魂落魄的握著那隻絡子。他坐在了她對面,想了想,還是勸道。

  「我覺得,三公子說得不無道理。」

  「哥哥,你想當說客?我失了太後娘娘的恩寵只是小事,宮中人多口雜,難保沒有吳王的眼線。若是走漏了風聲,裴家張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也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信吳王能做到這些,但是你真的只是為了全家的性命嗎?難道你不是更看重錢財和供奉的名頭才選擇袖手旁觀嗎?」

  裴雲嵐苦笑,並沒有回答他的質問。

  「君得其志,苟利國家,不求富貴。有些事,總比富貴安穩更重要。裴雲嵐,你再好好地想一想,滿身銅臭氣不要緊,不能連良心也掉進錢堆里。」

  裴雲霄起身要回房,站在門口他又說了一句:「你不做,我理解。可你連試都不願試,太叫我失望了。」

  裴雲嵐連連嘆氣,其實,誰都沒錯,錯的是作惡的人。她把蟈蟈絡子掛在床頭,心裡很難過。解貞何其無辜,她為什麼要承受這樣的命運。

  分明是碧綠的蟈蟈,映在她的眼裡卻是血一般的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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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城外,白鷺村。

  解家的廂房裡,今晚只有解貞一個人。她的三個堂妹都被叫到了正房,和堂叔堂嬸一起睡。月光出奇的明亮,不用點燈也能看清一切。她打開自己的箱子,先拿出那柄白梅花紈扇,再從暗格里取出了兩樣東西,兩枚銀錠子,兩隻銀手鐲。

  離開張府前,張佳岑找了個機會把這銀子交給她。

  「這是裴表姐留給你應急的,她說你們孤兒寡母寄居於此,難免有個意外需要用錢。又怕你不收,所以讓我保管。可沒想到,竟然會……」

  解貞的眼睛又紅了。

  「大夫人的賞賜肯定都被你堂叔收走了,你身上的散碎銀子也留著應付你的堂嬸堂妹吧。這十兩銀子你可千萬要藏好了。」

  「我曉得了,謝謝六小姐。」

  「要是真有什麼事,就託人捎信來,能幫的我一定會幫。還好白鷺村離滄浪城也不算太遠,你去了,要照顧好自己。」

  「請六小姐放心。」

  張府對她們母女可謂仁至義盡,不僅請了大夫,又是湯藥又是補品的喂,可惜母親還是走了。

  當年父親去世,解貞沒有兄弟,所有的東西都被族人收走了,保住的唯有母親名下的幾畝地,因為那是她的嫁妝。每年租給別耕種人,交了賦稅便剩不下什麼,所以只能出來教書為生。可那到底是母親最後的倚仗,她一直念著要給解貞找個好婆家。

  暴雨洪水,毀掉了一切,也毀掉了母親的希望。

  教書所得,剛好夠她們母女花用。張府又負責了喪事,讓母親體面的葬在了父親身旁。解貞還未來得及發愁自己何去何從,堂叔解冠便要來接她走。堂叔的要求合情合理,大夫人怕委屈了解貞,給了他不少錢物。

  可解貞留下的只有她這口舊箱子和舊衣舊書。

  堂嬸還算好相與,只是一切都聽堂叔的;堂妹也不算調皮,給了她們簪子珠釵就不再吵她了。

  解貞把珊瑚銀鐲戴在了腕子上。

  在張府的日子也許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時光,在萬卷堂和小姐們讀書寫字,在木香院和母親聊天做針線,和裴雲嵐一起游虎丘。

  解貞的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裙子上。

  到了白鷺村,她才知道堂叔接她來,是為了把她賣給陶府做沖喜新娘。陶四公子的病情古怪需要有熱孝在身的女孩,解貞又讀書識字,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解貞聽了,只是點頭,沒有高興也沒有難過。

  她已經認命了,嫁人如何,沖喜又如何,沒有把她賣入妓院她已經很感謝堂叔了。也許過不了幾天,她也成了寡婦。大不了,一條白綾了結了性命去地底下見爹娘。

  解貞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天還沒亮,解貞就被叫起來洗漱梳妝。堂嬸拿著柄羊角梳子給她梳著頭髮,安安靜靜地梳好了髮髻,堂嬸低聲說道。

  「孩子,嫁過去了要好好過日子。嬸嬸沒什麼錢,這柄梳子是送你的新婚賀禮。」

  「謝謝嬸嬸。」

  「哎。」

  化好了濃重的新娘妝面,戴上了青色的蔽膝,手持鴛鴦戲水團扇,解貞登上了馬車。迎親的儀式從簡,隊伍不急不慢的走向蘇州城。

  面如死灰的解貞不禁自嘲,前方的路還有什麼苦頭在等著她呢?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仲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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