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厚顏
天氣越來越燥熱,長安城中漸漸沒了櫻桃和桃杏,幸而時不時便有小販推車出來,賣新鮮的西瓜。
初夏來臨,李白買了些西瓜,放在冰冷的井水裡浸透了,切了半塊西瓜,倒了杯梨花酒,一個人自飲自酌起來。那天恰逢十五,月亮又圓又大。借著月光,地面上映出李白的巨大影子。
李白看著遠遠的月亮,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小白,一個人喝酒多無趣,我和大彪來陪你呀。」一向練武成痴的的大彪竟然隨著青璃出其不意出現在院子里,自顧自地倒了杯酒。
自己一個人呆著雖然有些無聊,但是呆久了卻生出了一些遺世獨立的意趣,李白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一人飲酒醉的孤獨境界被這兩個沒有眼力見的人打破,心中多少有些不滿意,悶悶地指著自己的影子:「誰說我是一個人,你看天上有月亮,地上有我的影子,我、月亮、還有我的影子,這不正是三個人么?」
青璃笑眯眯:「小白呀,雖然你科舉不怎麼樣,倒是真的可以當個詩人。」
大彪重重地坐在李白對面,舉起酒盞一飲而盡:「真是無聊,月亮就是在那裡的月亮,你們非要給它按上這樣那樣的意義,真是酸腐至極。」
李白張張嘴剛想反駁,誰知大彪竟也抬頭看起了月亮,眼神亮晶晶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琅嬛閣中依舊平靜,李白賣貨打雜做飯,青璃慵懶晨起,時常巧舌如簧地賺個一大筆,裝作沒看到李白忍不住翻出的白眼,大彪依舊除了吃飯啥也不管,日夜練武,對青璃偶爾的調戲視而不見,習以為常。
這一日,許久未曾出現的杜浩然來到了琅嬛閣。一見到李白,他慌忙三步兩步躥到李白面前,朝著李白狠狠彎下腰身,腦袋幾乎要碰著地,一面鞠躬行禮,一面帶著哭腔,直說李白對他恩同再造,簡直就是他杜浩然的再生父母。
「得得得,我可生不出你這麼個大兒子。」一向沒臉沒皮的杜浩然對自己如此客氣,李白感到十分不適應。不過饒是他也想的明白,那天他為了避免父親與薛將軍惡交,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杜浩然欠了二百五十兩金子所簽下賣身契那件事,徹頭徹尾地攬在了自己身上,雖說杜浩然這人沒臉沒皮,可李白總歸是替他在這裡當雜役,存錢給李白贖身的事情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己的一塊大心病。現在可好,李白把這件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那以他杜浩然的性子,可真落得一身輕鬆——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了。
杜浩然吃了半塊西瓜,皺著眉頭嘆了口氣:「唉,要說也真是有緣無分,銀翹這小妮子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我也想通了,不計較她的水性楊花……
李白和青璃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冷冷地看著他。
杜浩然被看得臉上訕訕,咳嗽了兩聲:「你們兩個為什麼這麼護著銀翹,我為了她差點兒把自個兒都給搭進去了,結果她一夜之間說不理我了就不理我了,這是什麼道理。」
杜浩然瞅瞅李白,自己拍了臉頰一巴掌:「罷了罷了,往事都不提了,你們不知道吧,說來也真是紅顏薄命啊,那銀翹自打懷上了宋問之那小子的孩子,病得是一天比一天厲害,前兩天差點兒一口氣兒沒上來,險些就死了。」
李白大驚失色,不禁後退了一步:「什麼,你說銀翹……」
「唉,是啊,宋問之也算是個痴情種子,弄了個老郎中住在自己家裡,隨時給銀翹瞧病,可是銀翹啊,身子太虛了,據說有一次一口氣兒差點兒沒上來……」
杜浩然起身上前,裝模作樣地朝著四周看了看:「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說出去呀,銀翹昔日在牡丹樓的時候,不是很得那位東陽郡公的喜歡,可是郡公又懼內,劉夫人彪悍得可是跟薛鳳兒有得一拼。饒是如此,郡公聽我爹偶然間提起宋問之的夫人病得奄奄一息,竟冒著家裡頭夫人河東獅子吼的危險,偷偷摸摸給了我爹一隻百年人蔘,請我爹暗中交給宋問之。」
雖說乍聽銀翹病得厲害,李白和青璃都難免憂心忡忡,但是聽杜浩然這麼一說,二人想到東陽郡公悄悄摸摸塞給杜大人人蔘的模樣,都忍不住面露笑意。
「堂堂郡公,居然如此懼內,活得有什麼趣兒。」杜浩然搖頭晃腦,「可是結果你們猜怎麼著,宋問之一聽這人蔘是東陽郡公送得,竟然當時就變了臉色,連連說不要,礙於我爹的面子,當時收了,轉手就扔得遠遠的。」
杜浩然瞅了李白一眼,忍不住揶揄:「要說啊,這宋問之在某些方面,和李兄你還真有點相似。」
李白竟沒聽出嘲諷的意思,跟著點點頭:「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覺得和宋兄感到甚是投緣了。」
這次,輪到青璃和杜浩然對視一眼,做了個無語的表情。
杜浩然向李白道了謝,坐實了他幫自己頂缸的事,又講完了新聽來的八卦,心滿意足地走了。
「怪不得多日沒見銀翹和宋兄來這裡了,原來是銀翹病得厲害,我們去看看她吧。」李白站起身,向著青璃說。
青璃皺皺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李白:「小白,你不覺得宋問之就這樣丟了人蔘有些奇怪嗎?」
李白正在選一些甜軟好克化的點心給銀翹帶去,聞言頭也不回,繼續挑選點心:「這有什麼奇怪的,反倒是聽杜兄說到此處,我才發現我與杜兄投契是有緣由的,且不說東陽郡公的夫人是如何羞辱過銀翹,就是宋兄作為一個男人,知道銀翹曾和東陽郡公伴遊,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東陽郡公的人蔘?」
「可是宋問之是宋問之,你是你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個直愣愣的愣頭青。」青璃面露無奈,「你想想,當日宋問之和銀翹衝撞了劉氏夫人的車駕,是宋問之為了讓劉夫人放過銀翹,能夠包容忍讓當面賠禮道歉。可是如今,銀翹如此需要那隻人蔘,孰輕孰重擺在眼前,你那宋兄怎麼又這麼大氣性把人蔘給丟了?」
李白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青璃不依不饒補了一句:「更何況,你那宋兄既然能靠著巴結薛鳳兒從爬上來,可是個注重實際利益勝過虛名的人啊,除非……」
「孰輕孰重,在每個人心中的計較都不一樣罷了。」李白乾巴巴回了一句,包好了幾封點心:「除非什麼?」
青璃戲謔地一笑:「除非他也來找我,讓你李太白這個愣頭青的魂兒上身了。」
李白悶悶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青璃定定地看著李白,聲音微不可聞:「除非他宋問之,沒有打算讓銀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