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難難難
許竹聲回到家中時,虞小柔已經燒好了晚飯。
晚飯的菜色極為簡單,一盤秋葵、一盤韭菜,配上兩碗黃粱米飯。虞小柔見了許竹聲回來,羞赧地笑笑,為許竹聲添了一雙筷子。
吃飯之時,兩個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吃著桌上略有些粗陋的飯食,二人冷不防四目相對,虞小柔張張嘴,垂下頭笑笑,聲音努力作出不經意的樣子:「夫君的畫館籌備的如何了?」
許竹聲沒有答話,他只是注意到,虞小柔的手腕上空蕩蕩的,只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臂。
「小柔,你手上一直戴著的那隻銀鐲子呢?」許竹聲放下碗,澀澀地問。
「我……戴著幹活也不方便,我收起來了。」虞小柔沒有想到丈夫的觀察如此細密,垂下頭不去看他。
「你莫不是把鐲子當掉了吧……我記得從前你最不愛吃葵菜,吃飯時一有葵菜就往我碗里夾,今日的飯桌上怎麼偏偏有了葵菜……這種最最賤價的菜蔬。」許竹聲說著,眼角微微酸澀,「小柔,我對不起你,不該讓你和我一起這般受苦。」
聽許竹聲說起從前的事,虞小柔羞赧地垂下頭,聲音溫柔醇潤:「沒關係的竹聲哥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日子清貧些,小柔也覺得甘之如飴。」
「可是我不願意!」許竹聲霍然站起身來,朝著虞小柔用力一聲嘶吼,尾音處竟微微透著哭腔。
「我打定主意要娶你的時候,是想你嫁給我以後過上風風光光的日子,穿金戴銀,呼奴喚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銅子兒掰開兩瓣兒花,吃這些粗賤的食物。可是我偏偏已經被逐出皇宮,走街串巷去賣畫拉不下臉,開館收徒又沒有門路。」
許竹聲說著,眼眶通紅,重重一拳錘在桌上:「小柔,我對不起你,是我沒用……」
虞小柔呆住了,在她的印象中,他的竹聲哥哥一直像他筆下的一桿翠竹,溫柔挺拔、乾淨平和,卻帶著一點淡淡的疏離,甚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想抱著他,用自己的溫柔去安慰自己失態至此的夫君。
她剛走上前,許竹聲便一把擁住她,湊近她的耳畔輕聲說:「不過你放心,小柔,這樣的苦日子就快要結束了,你知道嗎?我的機會,我的機會終於來了……聖上他去青龍寺祈福,看到我畫的壁畫甚是滿意,碰巧近日聖上聽從了西行的玄奘法師所請,將佛教典籍中的故事,繪成西域敦煌莫高窟的壁畫,流傳百世,教化萬民,而我,又將會以宮廷畫師的身份,前往敦煌莫高窟,小柔你與我同去吧,我又成了天子侍臣,再也不會讓你過這樣寒磣的日子了。」
虞小柔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西域、敦煌,這些名字對於生長在溫山軟水的江南餘杭城的她而言簡直聞所未聞。
然而她終是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竹聲哥哥,又要去當宮廷畫師了。這個在他看來的至高榮耀,對虞小柔而言,卻宛如一場噩夢,若不是為了這什麼宮廷畫師,她的竹聲哥哥,也不會在成親前夕拋下她去往長安。
若是她的竹聲哥哥不去長安,他們應當安安心心留在桃源鄉,開一間小小的糧鋪,日子雖不富裕,卻也安樂無憂,如今應該也已有垂髫兒女繞膝玩樂……
一念及此,虞小柔脫口而出:「不,竹聲哥哥,我不要你去。」
許竹聲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望,然而不過是一瞬,卻又變成了一如往昔的溫柔,他緊緊擁住虞小柔,聲音透著蕭索:「可是聖意不可違,小柔,當朝天子親自傳召下旨,我怎能不去,你難道當真願意看到我因為抗旨,而被處死么?」
「不,夫君,你去吧,這一次天涯海角我都和你一起去。」虞小柔脫口而出,卻早已淚雨滂沱。
「唉,男兒義氣重,這許畫師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李白感慨地說了一句車輪話,青璃默默瞅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白是凡人,自然聽不見渡慈禪師對著許竹聲耳語了什麼,她卻一時好奇,用念力聽了個一清二楚,渡慈告訴許竹聲,天子有令徵召畫佛寺壁畫的畫師前往敦煌莫高窟,若是許竹聲願意前往,那他自然會稟明聖上,此人本就是頗具聲望的宮廷畫師,只因染了時疫被逐出宮廷,如今疫病已然痊癒,前往敦煌自然是順理成章之事。但若是許竹聲一心想與愛妻過尋常的日子,那倒也容易,他可以稟告聖上,許竹聲患有時疫被逐出宮廷,如今疫病尚未痊癒,與其他宮廷畫師一同前往洗浴自然不妥……所以去或者不去,可以由許竹聲自己選擇。」
並不是像許竹聲說的那樣,「若是抗旨不去,便會被處死。」
青璃心下雪亮,自從渡慈法師把這個消息告訴許竹聲,許竹聲便早已動了心,打定主意要抓住這次機會。然而他也知道若是答應實在是對不起新婚的虞小柔,於是半真半假地拚命訴說自己虧欠了虞小柔,沒有讓她過上富足豐饒的日子。
實則,是要讓自己前往敦煌莫高窟的理由更加充分些罷了。
說到底,這一次在許竹聲心目中,對於宮廷畫師的渴望,依舊勝過了新婚的虞小柔。
只是虞小柔不知道罷了。
青璃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該為虞小柔慶幸,還是該為虞小柔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