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少年黑幫篇(06)
寂靜的貨運碼頭,白色燈光點綴在黑暗夜色的幕布上,像是棋盤上羅布的棋子。
徐徐的海風,帶來海的鹹味,輕輕的海浪擊打著礁石,讓人內心不由地平靜下來。
可這短暫的寧靜,卻又讓人升起一絲不安。
整個西港貨運碼頭,現在已是空無一人,肯索爾的手下們早早就清空了碼頭上工作的其他維格利德居民,以防有人礙事。
茫茫天地間,似乎只剩一道人影煢煢孑立,孤獨地在碼頭上踱步而行。
這道身影,已經重複類似的動作整整一天一夜。
沒人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是清醒還是瘋了。
肯索爾遙望著那夜幕下的黑色風衣,那個人彷彿也融入了周圍的夜色里。
僅有的燈光,照不見那張臉。
自然也看不清那個人的神情。
他,終於還是感到了一點緊張。
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太安靜了。
作為一個實力遠超過他們的魔術師,諾瓦·亞當斯表現出來的行為,讓他感到詫異之餘,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恐懼。
大浪與風雨來臨以前,天地總是寂靜的。
就像現在一樣。
可事已至此,他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回頭箭了。
肯索爾向後招了招手,示意身後眾弟兄出發,等到他們走遠后,他自己才與大黑一起帶著璃娜走下碼頭。
正前方,鐵皮集裝箱被人為地圍成一個矩形,只留下一道縫隙可供人出入,幾個潛藏在碼頭周圍的人影也在這時走出來,他們是肯索爾留在這裡用來盯住諾瓦的手下。
集裝箱矩形的縫隙外,鋪著兩條破胎器,是肯索爾讓手下人去內城區找維格利德政府的官員弄來的,是為了防止諾瓦找來人開車接應逃跑。
當然,只是這樣可還不夠,他還找人去便利店買來了一包包圖釘,灑在兩條破胎器之間,如果諾瓦想要徒步逃走,也會寸步難行。
他下意識又摸了摸腰間,那裡是從黃三屍體上帶回的格洛克19手槍,如果諾瓦·亞當斯拼了命反抗,他不介意再送諾瓦一枚子彈。
肯索爾清楚記得黃三親信手下提過的,從地上突然升起刺死黃三的地刺。
所以集裝箱除了圍困諾瓦,還有另一個目的,那便是抵禦腳底出現的攻擊。
手下早早搬來梯子架在集裝箱邊上,肯索爾帶著大黑與女孩上到集裝箱頂,其他手下則從縫隙處進入集裝箱矩陣內。
圖釘被清潔大樓外側玻璃的刮水器暫時撥到兩邊,幾十人順勢蜂擁入內,然後就地散開包圍了正中心的諾瓦。
可諾瓦直到這一刻,仍對身邊發生的事情無動於衷。
女孩望著那道默不作聲的背影,也一直保持著沉默。
肯索爾毫不猶豫,拔出手槍對準了諾瓦:「諾瓦·亞當斯,你要是敢輕舉妄動,大黑立刻會擰斷這位小姑娘的脖子。」他說這句話的同時,身邊的大黑也抓起璃娜,結實的手臂像鉗子一樣扣住了女孩脆弱的脖頸。
璃娜臉上流露出痛苦神色,可女孩依舊努力地忍耐著,沒有發出聲音。
她雖然不知道諾瓦打算做什麼,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儘可能地不讓諾瓦分心。
那麼她要做的,只有忍住,甚至微笑。
位於集裝箱矩陣中心,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孩緩緩抬起了頭,那雙眼睛一夜未眠,布滿血絲,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他望向女孩,目光只在女孩臉上停頓了片刻,就轉向旁邊的肯索爾,無聲透出的殺意彷彿穿越空氣直刺肯索爾的眼睛。
沒錯,就是這樣的感覺。
這就是肯索爾印象里的諾瓦·亞當斯。
像是一頭走在大雪覆蓋的荒原上,孤獨的野狼。
而現在,這頭狼毫無疑問已經把自己視作獵物。
他沒有瘋。
肯索爾沒有握槍的左手,不自覺微微握緊。
「不要嘗試反抗。」肯索爾臉上擠出一抹冷笑,最靠近諾瓦的矮個子與高瘦男孩,感覺時機成熟,一齊舉起了手裡的棒球棍,朝著諾瓦的背奮力揮下。
喉頭一甜,受到重擊的諾瓦向前踉蹌了半步,然後生生停住。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盯著肯索爾,嘴裡含著的血被他狠狠咽下。
眼見諾瓦沒有反抗,黑幫團伙的男孩們紛紛獰笑起來,抓起手裡的武器朝著諾瓦奮力打去。
可諾瓦一邊被打,一邊竟做了個古怪的動作。
他把他身上的黑色風衣脫了下來,扔到了一邊。
沒人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竟只因為他看見有人拿出了折刀。
他可以受傷,但這件風衣,絕對不可以被人劃破。
因為這是他唯一能留在身邊的東西了。
折刀劃破灰色底衫的袖子,鮮紅的血沿著手臂染紅了半條衣袖。
漸漸的,諾瓦嘴角也溢出一點點血跡。
他再也咽不下那從喉嚨里湧出的血。
但這些,都是有價值的。
一切,都是為了他準備的魔術。
當他的鮮血濺到地上,當每個少年黑幫的人都將武器落在他的身上的這一刻,他的準備終於全部完成。
以為鐵皮集裝箱就可以困住他嗎。
可惜,被困住的,卻是你們自己。
人,永遠不該去挑釁他們不曾真正了解過的存在。
就像肯索爾,不論他如何準備,他也永遠無法理解魔術師這種生物,到底能做到什麼。
現在的諾瓦,已可以輕鬆地殺死在矩陣中的所有人。
因為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他早已走過,魔術也早已在心中構建完畢。
可他沒有這麼做。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但死亡,不過是最輕鬆的解脫。
諾瓦,不允許他們就這麼簡單的死去。
「蜂巢囚籠。」
諾瓦發出了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低語。
下一秒,所有人就見到了周圍升起的無數道白色牆壁,這些牆壁就像是森森白骨築起的牢籠,將少年黑幫的成員悉數困住。。
他們驚惶地望著自己身邊豎立起的高牆,眼睜睜看著這些牆壁頃刻間將他們一個個隔離開來,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他們感到害怕了。
「這是什麼東西?」
「混蛋!放我們出去!」
「上面,從上面爬出去!」
被困住的男孩們,有不少人第一時間想到了爬到牆上,他們高高躍起,雙手死死抓住牆沿,被白色牆壁帶著一起向上升起,直到約達三米的高度,才終於停下。
他們鬆了一口氣,準備手腳同步發力從牆上翻出去。
可就在這時,他們發現可怕的真相。
那就是牆壁的頂部,竟然正在合攏。
「牆!牆在關上!」
「快爬出去!快點!」
想到被囚禁黑暗的命運,沒有人願意放棄光明,他們不想被這些死寂的灰白關住。
這些念頭一經生出,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們不捨得鬆手,奮力地往上攀爬,可牆壁依舊在無情地閉合著。
「不!不要……救我,救我!」
「啊!」
有人最終放棄,掉了下去,可有人死到臨頭也不願放棄,他們的手掌被閉合的白色牆壁硬生生地碾碎,骨頭被擠壓的聲音讓人瘋狂,整個碼頭頓時被痛苦的慘叫聲充滿。
每個慘叫聲的主人,留在「蜂巢囚籠」頂上的,是十根血淋淋的斷指。
嚴格的六角柱形體,上邊封住,便成了蜂巢般的囚籠。
通過精準的控制與事前布置,諾瓦將每一個少年黑幫的人,都單獨關在了一個六角柱形體當中。
他這一天一夜,就是在這裡拚命模擬「蜂巢囚籠」升起時會發生的場景,他計算著每個人可能做出的後退或前進的動作,直到將所有人都分開控制起來。
他發誓,要讓所有人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諾瓦……亞當斯!」肯索爾見到眨眼間所有手下落入諾瓦之手,怒不可遏地爆喝出聲。
這個傢伙,居然真敢動手,他真的不在乎小女孩的死活么。
蜂巢囚籠是完整的,連同諾瓦自己也被藏在了其中,找不到諾瓦位置的肯索爾,內心被憤恨不甘所包圍。
他的眼角肌肉抽搐,似乎經過了激烈的思想掙扎,最終咬咬牙看向了大黑,憤聲道:「絞死她!既然諾瓦不顧她的死活,那就魚死網破!」
事情變化來得太快,他已經來不及理清這樣做正不正確,他必須要做出決定。
大黑,對不住了,只能讓你為去死。
肯索爾說完,就趁著大黑不注意,開始往後退去。
而大黑根本沒有發現肯索爾的舉動,他早已習慣對肯索爾的吩咐言聽計從,肯索爾話音剛落,他便立刻準備絞死手裡的璃娜。
可還沒等他發力,一條條白色蛛絲就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瞬間纏住了他的雙臂。
「可惡!」大黑吼叫著,想要掙開蛛絲,可他對於普通人來說尚算強大的肌肉力量,在這些魔力構成的蛛絲面前卻顯得那麼無力。
被蛛絲纏住的他,連弄死手中的小女孩都做不到。
女孩望著身邊這些蛛絲,嘴角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肯索爾聽到大黑的怒喝,就知道事情不妙,他倉惶爬下樓梯,集裝箱外的幾個手下見狀想要過來幫忙,但還沒等他們撤掉破胎器撥開圖釘跑到蜂巢囚籠面前,就被地上升起的一根根地刺穿胸而過。
鮮血飛濺,流滿了這片大地。
「怎麼,怎麼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肯索爾圓睜著眼睛,眼底布滿血絲,他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肯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明明已經鉗制住諾瓦了,為什麼,為什麼諾瓦還敢動手。
魔術師,真的那麼強嗎,強大到隨手就能操縱他們普通人的生死。
肯索爾瘋了一樣向外奔逃,用來防止諾瓦逃離的圖釘,卻成了攔住他路的荊棘。
可他只能紅著眼,往釘子上踩過去。
錐心刺骨的疼痛從腳底竄上來,令他忍不住流出眼淚,可他還是要往外逃。
因為,他不想死。
不會的,我不會死。
諾瓦·亞當斯,你不過是我未來道路上一塊絆腳石,你怎麼可能阻擋得了我!
我的將來,是要成為維格利德西城區的隱形皇帝!
被劇痛與恐懼折磨得近乎癲狂的肯索爾,終於被逼近的死亡壓垮了內心。
他突然轉身,將槍口對準了大黑,更準確地說是對準了大黑手裡的璃娜。
你想要我死,那我也可以讓你重視的人死。
肯索爾發出竭力的咆哮,奮力扣下了手中扳機。
子彈穿破空氣,在一瞬間就抵達了女孩的面前。
可是,白色蛛絲卻在這之前將女孩團團包住。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面對什麼。」
諾瓦的聲音,這時候才從蜂巢里傳了出來,巨大的蜂巢,一側的外層六角柱形體打開,男孩的身影從中緩步走出。
他的眼睛因充血變得赤紅,為了施展這樣龐大而精細的擬物魔術,他不停地維持著碼頭上自己行走的痕迹,然後在這個過程中分析完成蜂巢的所有細節,還要為了能精準關住每一個人做好戰場模擬,這一切都將他的精神壓榨到了最後一線。
這個巨大的「蜂巢囚籠」,幾乎已是他的全力。
他要用他作為魔術師的全力,將所有少年黑幫的人困在獨自的六角柱形體里。
讓這些人都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絕望的恐懼。
諾瓦一步步走到其中一個六角柱形體的旁邊,將手輕輕放在了上面,隨即一陣細微的魔力波動開始在白色牆壁上傳動。
被關在漆黑的柱形體當中拚命撞擊牆壁的矮個子,再一次鉚足了勁往前撞去,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撞向的那面牆壁上這時已生出一根根銳利的尖刺,每一根都跟針一樣細,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座牆面。
「啊啊啊啊啊!」
矮個子充滿恐懼痛苦的凄厲尖叫,在下一刻響遍整個西港貨運碼頭。
沒有人知道身邊的囚籠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只能在黑暗中瑟瑟發抖,逐漸被未知的恐懼充滿內心。
人類還沒學會用火之前,最恐懼的東西便是黑暗。
因為黑暗,人類不得不面對所有的未知。
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當身邊傳來慘叫,他們明白,痛苦與死亡正在一點點向自己逼近。
可他們逃不開,也看不見。
慢慢的,他們隔壁柱形體里關著的同伴開始發出慘叫,絕望的恐懼令他們窒息,令他們瘋狂。
他們一個接一個撲到牆面,拚命地抓撓牆壁,哪怕手指被尖刺戳破划傷,鮮血淋漓。
要不了多久,所有人的牆壁上都會長滿尖刺,他們越是抓撓著衝撞著試圖突破牆壁,受的傷與痛也就越重。
從最開始的刺痛,到麻木,失血過多會讓人失去原本的知覺。
逐漸的,他們的身體也會變得冰冷,他們會一點點走向死亡。
可至死,他們仍舊看不到一絲外界的光亮。
他們聽著身邊同伴們的慘叫越來越弱,呼吸越來越輕,很快,他們相繼翻出眼白,死去。
愚昧自大的人,最終總會悲慘地迎接死亡,因為他們招惹了絕對不該觸碰的存在。
他們自己,將腳邁進了地獄。
那為了困住諾瓦的集裝箱,困得住人,卻擋不住流淌的鮮血,滿地的血如同小溪匯入洋流,將腳下化為一片血海。
不同人的血混在一起,原來是相同的顏色,生前人人不同,死後卻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