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三年後。
湘瀟通過日日夜夜勤奮執著的學習,終於拿到了自考本科文憑。
她離開西昌到了省城,她在一幢寫字樓里做了文秘,她終於學會了巧妙的說話與委婉的拒絕。
工作是省報的老師介紹的,從高二開始,她已經在他那兒練手了五年。
他把教導她,當作了扶貧的,另外一種方式。
他既指導她的文章,給她很多好的建議,又給她寄來許許多多的書本和錄相帶學習。
他們夫妻倆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又兩年。
她兼職做了三家報社的專欄主持人,很受讀者喜愛。
學習使她美麗,她充實而進取地活著。
她放棄了寫長篇。
她有很多靈光乍現的瞬間,她只要把它捕捉到,把它呈現出來,就能給人驚喜。
她只要能把這個做好,就可以了。
而長篇,確實是她的胸懷,她的經歷,她的能力,所駕馭不了的。
她能夠這麼快地轉彎,這麼快地覺悟,這也是冼銳告訴她的。
這是冼銳在小招待所里,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給她的。
他告訴她,她的手心裡有一顆痣,他奶奶說那是文曲星下凡。
她的痣,小而深,她能夠把小事做得轟轟烈烈。
而在昆明的賓館里,他又給她潑了冰水,讓她清醒,讓她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業餘時間,她學習了簡單的舞蹈,學會了游泳。
在出水的一剎那,她的身材是,如此地姣好而恰當。
畫畫與彈琴之類有點遙遠,沒事的時候她會去看畫展,看時尚雜誌,用磁帶聽莫扎特,貝多芬。
她用心做飯,用心搭配,會唱幾首不跑調的歌。
原來,生活竟然是這樣的多姿多彩,她當年,確實是什麼也不會,太單調了。
西昌現在的旅遊,主要接待來自省城的老年人,因為氣候宜人,他們在那裡養老。
所以治安很好,小偷基本上已經絕跡。
經過多年的努力,彝族同胞很多都已經,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
他們學會了漢語,能夠與外人,比較順暢地交流了。
當地政府做了很多的努力,把他們輸出到全國各地,成為各行各業的,有用的勞動者。
他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扶貧也更深地,深入到了,大山深處。
火車也已經通向了北京。
和全國,和祖國的心臟相連。
因為底子太差,發展還遠遠不如意。
但是,它在奮力地追趕,它在努力地融入到,祖國的大家庭之中。
那個迷茫而混沌的年代,漸漸遠去。
其間有一次湘瀟出差,在火車上遇到了朝陽的一個女同事,說他娶了她的同學加好朋友。
她們是第二年到學校的。
兒子都一歲了,感情很好。
他就只等了一年,就等來了合適的感情,美滿的婚姻。
問及「眼鏡」。
說是因為,一個舞廳里的女孩子,非要和他談戀愛。
他為了躲她,申請調到別的學校去了。
容易被吸引的人,情路真的很坎坷。
自從上一次,行李包丟了以後,她出門,再也不會帶那麼多的東西了。
出門本來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輕裝上陣很必要。
而且,人生,就那麼一個包可以裝東西,如果要裝新的,就要隨時淘汰舊的。
多麼深刻的教訓。
湘瀟從昆明回來以後,住在她家旁邊的小院子里的楊媽,也知道了這件事。
是小葉把它說給,另外一個女同學聽的,而那個女同學,又恰好和楊媽比較熟。
這件事,並沒有像其他的事一樣,傳遍小鎮。
這件事只傳到了,她母親的耳朵里,就到此為止了。
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
那就跟這個楊媽,有很大的關係了。
她是個極其開通,思想跟得上潮流的人。
她養大了四個兒女,又帶大了四個孫子孫女,另外加乾女兒的一個。
五個孫輩,一共九個孩子。
並且,每一個都帶得活潑可愛,陽光健康。
她的女婿能幹,媳婦賢惠,是小鎮上心腸最好的人。
也是命最好,最有福氣的人。
她對湘瀟這件事的評價是:「可惜了。」
而不像其他小鎮上的人,如果知道了,會評價她名聲不好,太貪財,所以沒有好結果。
而另外一個女子,卻被傳遍了小鎮。
她三十七八歲,跟一個四十多歲,有幾百萬的煤老闆跑了,然後又回來了。
她丈夫原諒了她。
小鎮上的人說,那是被人家玩了。
湘瀟以前也許會那樣認為,但是現在,卻並不。
在歌舞廳里,可能被玩。
人家既然都帶走了她了,就是真心想做伴侶的了。
煤老闆也是人,也有像正常人一樣的,情感的需要。
如果僅僅只是玩,他也不會找一個三十七八歲的。
年輕女孩子,不是更好哄一些嗎?
恐怕是,在家庭存款如果有1萬,就算可以了的小鎮長大的女子,理解不了,那個資產幾百萬的大老闆吧。
別看她表面上,是那麼的麻利能幹。
小葉在講起湘瀟的時候,也並沒有嘲笑她,而是,為她感到惋惜。
在一串紅的時候,她所找的那個企業家,不過也只有幾十萬的身價。
並且,沒多久,就吵吵鬧鬧地分手了。
她後來找的曾哥,對她倒是言聽計從,卻也只是一個單位的小中層。
她怎麼會嘲笑她呢?
想當年,她見到冼銳的時候,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在西昌召開,他們那個行業的大會。
小招待所里所住的有十來個,都是和他同等級別,甚至體量更大的,全國各地的經銷商。
他們每天都要,從招待所的樓梯上上上下下。
他們住了十天,上下至少都是30次,就是300人次。
從一樓到四樓,這段短短的樓梯上,流淌著巨量的財富。
他們在樓梯上談笑自如,昏暗逼仄的樓梯,也擋不住他們,耀眼的光芒。
他們是社會的棟樑,他們是時代的脈搏。
他們就是不做經銷商,做其他任何行業,也一樣能夠,掀起大波大浪。
小葉沒有能夠把他們抓住,一串紅裡面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把他們抓住,她又有什麼理由嘲笑她呢?
當自己還是一粒芝麻的時候,又怎麼能夠追趕得上西瓜的腳步?
只有當自己變成了西瓜的時候,才會發現,身邊的,全是西瓜。
如果沒有故址,怎麼也建不出滕王閣。
如果沒有孫悟空的金箍棒,小白龍怎麼也不會從潭底騰跳出來。
在這之前,西昌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大會。
在那之後,西昌也沒有舉辦過那樣的大會,因為別的城市,搶去了機會。
那一年,正是國家大力扶貧,極力打造「火把節」,極力宣傳西昌衛星發射基地,打造航天城的時候。
那是有史以來,西昌最大最好的機會。
西昌也沒有能夠,把它抓住。
而成都,卻抓住了機會。
別的地方也有大熊貓,別的地方也有火鍋。
用任何一個,都太孤單了。
好事成雙,才會讓人記憶深刻,過目不忘。
人,也是如此。
而成都,卻巧妙地將它們兩個聯合起來,不遺餘力地大肆宣傳,漂亮地打出了這兩張牌。
並且,成都有10萬以上的文學愛好者,和眾多的大學。
能夠為街頭的市井文化提供美麗的風景,能夠為新興的產業提供高端的人才。
文明,就是最好的風景。
它的底子,是足夠的。
它用它雄厚的底子,持續地撐起了,這兩張牌。
任何努力都不會白費,任何積累,都不是在做無用功,它的爆發,只是早與遲。
人,也是如此。
任何人,城市,和國家,如果要從走獸變飛禽,都首先要完成人的積累,然後才是,技術的騰飛。
都是撕心裂骨的痛苦,沒有任何捷徑可言。
英國是,荷蘭也是,德國和法國也是。
日本和韓國,更是。
她現在最多只是,從爬變成了走,還差得遠呢!
母親只是在楊媽面前說了一句,說很後悔沒有教會她,怎樣去尋找幸福。
在她面前,卻一句話也沒有提。
母親就是這樣縱容她,丟了一大包貴重的衣服,沒有說過任何一句。
讓她在家裡待了整整三年。
不僅給她買學習書,買水果,還買比較貴的稿紙。
除了洗自己的衣服,不做任何家務。
什麼也不管她,讓她自由自在。
如果在別人家裡,早被罵死了。
母親就這樣,讓她自由自在。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了,母親的大智慧。
她可不是,一般的農村婦女,可以比的。
父親當年能為她找到這樣的母親,已經是他,最好最好的選擇。
並且,這些年來,她也在思考。
趙叔叔和阿姨,他們的婚姻模式已經固定,不吵不鬧,只是有一點點不愉快。
而且,他一見到他的一雙兒女,一見到她這樣的晚輩,就高興得臉上笑開了花。
並沒有耗費多大的精力,並不至於,讓他患上絕症。
還有,老家縣城裡的親戚,他們夫妻關係很好,女兒們也比較省心。
二姐和同廠那個工人的戀愛,也並沒有談多久。
至於母親和父親,他們雖然吵架,但也只是,十天半個月吵一次。
而且只是小爭小吵,吵完以後,一樣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散步,並沒有往心裡去。
她終於發現,他們三個之所以英年早逝,並不是因為婚姻。
而是因為,腦力勞動太耗神,每天都是高強度的工作。
本來要提供給全身的能量,卻大量地,集中地供給了大腦。
這樣,是很危險的。
母親從小就教她保護好自己。
以一己之力,供她上了高中。
並且又讓她在家裡待了三年,完成了自考。
給她自由,讓她自己生長。
就像當年外婆認為,母親上了小學,認了字,有了知識一樣。
由著她用她的新方法,去養孩子。
其實姐姐也不錯,並不比普通人差。
只是矮一點。
那是因為,不幸在窮鄉僻壤里生了病。
母親一個人背著她,連夜趕到鎮上醫院,已經太遲。
如果不是母親的迅速,連命也沒了。
這不能怪母親。
母親以為她上了高中,文憑比她高很多,又在報紙上發表了文章。
忘了教給她,社會這所學校的知識了。
百密一疏。
她只是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忘了早一點告訴她,她和父親的關係,並沒有像她在,從昆明回來的火車上,所想的那樣糟糕。
母親的眼淚,是說掉就掉,掉完就好。
而且這也可能是,她從小向外婆撒嬌的一種手段。
父親一看見她掉眼淚,也就不再說什麼。
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婦,有歡笑,也有爭吵,他們的關係很正常。
至於母親說:「再也不想找一個那麼橫的。」而不再婚。
那只是她找的一個理由,只要她想找,那她完全可以找一個脾氣好的。
她年輕的時候,她20歲的時候,就思想新潮,就不想結婚。
再說,她也知道,她再也找不到,像父親那樣能幹的人了。
母親想的是,她那麼清醒,眼光那麼高,一定會等到,上了班以後才會,談戀愛。
那時候再教她,也不遲。
並沒有想到,這短短的一句話,竟然會影響到她。
不過再早一點教她,在她要懂不懂的時候教她,她也未必會聽。
就像當年,母親根本就不會聽外婆的一樣。
教她道理她也許不聽,但是告訴她,他們真實的夫妻關係,是什麼樣的,倒是很有必要。
自由,讓她生長。
自由,也讓她反抗生長。
自由,也是一把雙刃劍。
誰也沒有想到,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會在一串紅的樓梯口,遇到冼銳……
如果不是遇見了冼銳,她的確不會,那麼早就,談戀愛。
這件事情之後,只是母親會在她面前念起楊媽,說楊媽說老頭子好橫哦。
她勸她說,人家是工長,在單位里管十幾個人,怎麼能不橫呢,不橫能管得住人嗎?
有的人,連自己都管不住,人家還要管十幾個人。
湘瀟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父親了。
父親在世時,是小站的站長,要管20幾個人。
而且,有的人就是死皮,好逸惡勞,不想幹活。
如果父親不橫,又怎麼能管得下來呢?
從此以後,母親雖然還是沒有說父親的好,因為她不習慣。
但是,她再也不說父親的橫了。
關於她的名字,是母親在翻字典時取的。
她無意看見那兩個字,很特別。
再一想,和她的姓很搭配,就取了。
那是一本小字典,和她小學時用的差不多,上面的解釋是:「瀟,湘,湖南二水名,在零陵縣合流。」
就再也沒有別的了,既沒有林黛玉住瀟湘館,也沒有湖南有瀟湘書院,或者湘妃竹的傳說。
母親想,不管怎麼,這大江大河,總比小水盪好。
至於為什麼叫湘瀟,而不叫瀟湘?
因為那個,很拗口。
而「湘瀟」,很順口。
原來她的名字,是她扛大包的母親,隨意翻字典時取的。
也並沒有像她所想像的,那麼古典和有詩意,也並不叛逆。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百年以前,又有幾個人,不是住在農村裡的呢?
她這個獨特的名字,確實讓很多人,記住了她。
姐姐出生的時候,父親正在成都學習,就為姐姐取了「珍貴的芙蓉」,叫「珍蓉。」
芙蓉,成都的市花。
那是有想法,有韻味的,那是他平時水平的正常發揮。
比川大教授取得還好。
她的班主任,叫「金蓉。」
她父親,是川大的教授。
其實不是的。
父親只是偶然去了成都一次,他取的名字,巧是巧,但是是表面上的意思。
而教授,才是每天都生活在那裡,見證了芙蓉樹的抽枝發芽,開花結果的。
芙蓉樹發芽時,是淺綠色,遠遠地看,有點帶金色。
芙蓉樹的葉子是淡綠色,比那深綠色,光亮許多。
芙蓉樹的樹榦,是淺色的,發亮的。
芙蓉樹的果實,真是金色的。
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麼多,也不會這麼嚴謹。
每一朵成功的花,都是人工精心培育的結果。
山野里那樸素耐看的小花,終難登大雅之堂。
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是人工精心培育的結果。
即便是民間藝人,也是經過後天的不懈努力。
更別說,教授和各行各業的佼佼者。
等到她出生時,母親爭著要為她取名字,她就是亂取了一個,竟也如此地獨立於眾人。
母親,從來不認為父親是站長,而自己卻只是個扛大包的,而低他一等。
她覺得,他們既然是夫妻,那就,一定要是平等的。
這簡直像極了她和冼銳,她什麼也不會,竟然膽敢與他相爭,覺得自己,還行。
她是那麼,像母親!
父親是干實事的,而母親,才是夢幻主義。
連愛掉眼淚,也像母親。
像母親,笨是笨了一點,但只要堅持地,去做一件事情。
也,還行。
因為認識了冼銳,她終於理解了父親母親。
母親也終於理解了,她一直都理解不了的,父親的「橫。」
她自己進步了,連她母親也有了長進,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如果是這樣,那冼銳的橫,也就很好理解了。
他不但要管人,要讓人幹活,還要發泄一下,自己心裡的壓力。
父親,還有上面的領導做決策。
而冼銳,卻是要,事事自己定方向,自己拿主意。
發脾氣,就是最好的方法,最恰當的方法。
他發脾氣有個特點,就是發完之後自己馬上就好,不用任何人去勸。
就像他初中時到處打架,而一上高中,馬上就能夠收住。
說不打了,就能夠不打了。
這樣,他體驗到了兩種人生。
難道九姐要對神經病說:「請你下次不要來了」?
難道胖子要對雲說:「請你下去,不要在樓上了」?
他們,會聽嗎?
有一天中午,湘瀟在辦公室休息。
那個45歲的老大姐向姐,把她和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小年輕,叫了過去,說:「我看到一個小視頻,我覺得太好了,你們倆一起看看。」
原來是講,鳥怎樣尋找配偶的。
一種鳥花了很多時間,很多心思,辛辛苦苦地搭起一個,像鐵王座一樣的巢。
另外一種,一隻鳥帶著另外兩隻鳥,在樹枝上,對著雌鳥翩翩起舞。
雌鳥好像對他們的舞蹈,不太感興趣,到處東張西望。
這時,那隻求偶的雄鳥,趁它不注意,迅速地趴到了它的身上。
一切,結束了。
向姐笑了,大笑著扭頭問他們:「看懂了沒有?」
又說:「我媽當年就是這樣教我和我弟弟的,要威逼利誘。」
正在這時,他們的大老闆,拍著手,從他辦公室出來了,說:「講得好,我當年就是這樣追到我太太的。女孩子喜歡胡思亂想,等她做了女人,她心裡就只想著老公和孩子了。」
湘瀟的心裡好亂,連鳥都這麼聰明。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冼銳,想到了當年。
他把小王和小李叫來,為她過生日,為她歌唱。
不正像,那幾隻鳥嗎?
這個向姐,經常在辦公室里給他們普及婚姻知識。
談到她老公的時候,都那麼一大把年紀的人了,臉上還掛滿了幸福的笑。
甚至,還講她和她老公的小情趣,小秘密。
湘瀟從她,和另外幾個已婚的大姐那裡,終於知道了,原來,健康的婚姻是那樣的。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健康的婚姻,並不罕見。
她想,她一定會在在30歲以前結婚,她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一個人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有了生殖能力,他的身體,基本上就已經成熟。
然而,心智上的成熟,卻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她寫了一個,《雞蛋和石頭》的故事:
雞蛋和石頭一起站立著,中間相隔20厘米。
雞蛋問石頭:「天這麼熱。石頭,你發燙了嗎?」
石頭問雞蛋:「天這麼熱。雞蛋,你沒有發臭吧?」
他們的語氣都是戲謔的,但是,卻是互相關懷的。
而不是互相攻擊,互相嘲笑。
並且,他們都懂得,對方的心意。
他們就這樣友好地相處著,天冷的時候會問,天熱的時候會問,颳風的時候問,下雨的時候會問。
他們覺得這個世界——好溫暖。
因為雞蛋的眼裡有了石頭,石頭的眼裡有了雞蛋。
雞蛋覺得自己肯定是一顆有魅力的雞蛋,連石頭都這麼看得起她,她想做這世界上最好的雞蛋。
石頭也覺得自己肯定是一塊完美的石頭,連雞蛋都這麼佩服他。
於是,他更堅硬更堅硬了,更不怕風雨。
他們並不是彼此的敵人,風雨才是。
他們彼此給對方打氣,他們要聯合起來,共同抵禦風雨。
雞蛋並沒有雞蛋碰石頭。
石頭也並沒有,因為他的堅硬,就一心想去砸壞那顆雞蛋。
經過長年累月的風雨,他們已經修鍊好了。
雞蛋,已經不是那顆普通的雞蛋。
石頭,也已經不是那塊普通的石頭。
雞蛋她再不怕堅硬,見到堅硬的東西,她知道,要用自己的溫柔去化解。
她也並不好奇,石頭是不是真的那麼硬,我想去碰一碰。
石頭也已經能夠接受脆弱了。
見到脆弱的東西,他馬上就知道了,這正是一個考驗自己的時刻來了。
如果他忍住了,不去破壞她,他就是戰勝了自己。
他不會控制不住自己,心想:雞蛋那麼脆弱,我就是想去砸壞它。
如果以後,她的情感遇到問題,她會很大方地向,向姐和其他大姐們請教。
她不會像當年那樣,無人指點迷津。
蘇軾作為豪放派的代表,他最著名的詞並不是《明月幾時有》,並不是「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而是,《念奴嬌.赤壁懷古》,而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同時擁有愛情和事業的人,才是真正的豪放派,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一個圓月高掛的夜晚,湘瀟無意翻看往昔的日記,一張相片從日記里輕輕滑落,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地上。
湘瀟低頭一看,心猛地一顫——竟是冼銳那張唯一的相片。
她蹲下身去,將它拾起來,捧在手心裡細細地看。
相片上的笑容還是那麼可愛,怎麼讓她恨得起來?
遠處飄來《月光下的鳳尾竹》,然後是《阿詩瑪》,全是雲南民歌。
樂聲隨風飄逝,再次憶起昆明,那個曾把她弄哭的城市……
又是一個石榴收穫的季節,不敢吃石榴,不敢看開心果,不敢聽昆明與南昌……
那段樓梯早已被拆,拔地而起的是一棟新樓。
就像做了一個很美很純的夢,夢醒的時候,嘴角還有笑容。
也許,本來就只是初中時的一個夢而已。
夢中的橫條T恤與白色短褲,還有那經典難忘的眼神,聲音與微笑……
一晃數年……
數年之後,她終於得以自立。
她穿上了職業裝,化上了淡妝。
就是下了班,她穿的,也是更成熟一些的連衣裙。
她再也不穿白色丅恤配素花裙子,蠟染藍T恤和深灰色細格百褶裙了,那樣看起來,像個高中女生。
有一次,她真的再穿過它一次,卻怎麼也穿不出,以前那樣的感覺,那樣的味道。
那兩套衣服,她一直珍藏著。
那段日子,已經隨風逝去,再也無法,再倒回去。
他們班分配了一半,就是學習排名往前的27個同學。
那些人,本來家裡條件都要好一些,他們的學習也要好一些。
她是第五名,當然也包括她。
有12個人選擇回了鐵路,另外15個已經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出路。
他們有的參了軍,有的讀了大專,總之,都混得還不錯。
他們在單位里做了小領導,當年唱的那些歌,跳的那些舞,並沒有白唱白跳,他們很擅長於人際關係的溝通。
他們唱歌跳舞的時候,並不是在瞎唱瞎跳,他們和那些在街頭打桌球的小混混不同,他們是在認真地學習和思考。
他們的父母在單位里,也大多做著小領導。
並不是家裡有關係,那點關係要照顧他們,還遠遠不夠用。
那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有很多經驗可以教給他們,讓他們在自己的工作之中,派上了用場。
他們很多人也已經結了婚,孩子是父母一起幫著帶。
他們和父母,有著很緊密的聯繫。
小葉也在單位里做了小領導,她在一串紅,並沒有白混。
她在單位里的名聲不太好,但是她的業績很好,她的手下跟著她干,很有油水。
他們一邊恨著她,一邊愛著她。
她沒有想過要結婚,她之所以接近男人,是欣賞他們的魅力,還有他們手中的權力,而不是結婚。
能談戀愛,能辦點事,她覺得,就足夠了。
她已經過不慣,平淡的日子。
她的孝心很好,給她養母織毛衣,給她養父買很多很多的禮物。
雲,還是在歌舞廳裡面混著,找個有點小錢的大哥,逗著年輕的小弟,過著神仙一樣瀟洒的日子。
她們*****了三種人。
湘瀟要做賢妻良母。
小葉要實現自我,事業比愛情重要。
而雲,她到這世界上來,什麼也不想做,就只是想,來看看這個花花世界。
她不想,創造任何社會價值。
曾記當年,冼銳已經離開了,周胖子曾在她面前說過,冼銳很欣賞小葉的聰明。
因為他每次去找湘瀟時,只要一見到小葉,小葉馬上就會站起來,說:「我去幫你叫她。」
而且,每次都這樣,每次都站起來。
那時,她還並不知道,冼銳是什麼富翁不富翁。
冼銳並沒有讓她去叫,但是卻發現了,她的聰明。
當時湘瀟聽了周胖子的話,不以為然,心想:談戀愛,肯定是要男孩子自己去找啦。如果談戀愛的時候都不主動,那怎麼可以呢?」
這就叫聰明嗎?
她沒有經過什麼事,她好笨。
冼銳所說的,和她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冼銳是在評價小葉,而她卻是在評價冼銳。
應該分開來看,而不是糊做一團。
所以,她和小葉的區別是很大的。
小葉是個行動派,她靠的是用腦子和用手腳,同時養活自己。
而湘瀟,她的腦子永遠比她的手腳快,她在腦海里已經千迴百轉了,但她的手腳卻還,一動不動。
因此她幹活不行,就是後來腦子清醒一些了,她也只有靠賣文為生。
小葉在現實里,有兵有將。
她將她的文字,當作兵當作將,在頭腦里調遣它們。
冼銳看人很准啊。
而且小葉在五年以前,就已經學會了,她在吉普車上對她說:「湘瀟,冼銳這人不簡單。」
她居然都沒明白透,她只是覺得他,還可以吧,但有一大部分,是因為托他父母的福。
他父母是厲害,但他自己也很努力。
他早就已經從他父母那裡,以優異的成績,出人意料地出師了。
他當初看準了她嗎?
知道她的小愛好能夠養活她嗎?
就算是對看不準的東西,他也選擇了相信,他是陽光的,積極向上的。
但是他看準了她的倔強,她拖著重重的行李包,她將他翻下床。
對她帶著包的懲罰,到賓館后,馬上就結束了。
但她將他翻下床,卻連錯都不會認的倔強,卻是他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的,原諒不了的。
不要小看一個真誠的道歉,那是她的態度和她的悟性,兩者必須高度統一,缺一不可,極其聰明才能夠做到。
他年紀輕輕就如此清醒,決不在一段,不合適的感情里糾纏。
他的前兩段感情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無論有多喜歡,只要不合適,都是當斷則斷。
他有情的時候很有情,無情的時候很無情,他只在他們關係順暢的時候主動去找她,而不在她發脾氣的時候去哄她。
他就是一直在考驗她的,態度和悟性。
正常的兩人關係應該是,丈夫被崇拜,妻子被寵愛,而不是互相爭鋒。
是互相成就,而不是兩敗俱傷。
如果當年他把她留下來,也許真的很麻煩。
那他們會,像小葉和她的企業家一樣,不停地爭吵和消耗。
她,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只有某一天,她自己悟到了,她才會順應潮流。
這種人,他會在結婚以前好好挑剔,但是結婚以後,他很會算帳,他不會出軌,他不會去糾纏於一段爛感情。
做他的太太,是很幸福的。
他出門,帶的不是女秘書,而是男隨從。
而且是只做事,不愛說話,不拍馬屁,不惹事的那一種。
但是前提是,要能夠,做得到他太太。
他對小王發脾氣,而小王卻並沒有離開他。
可見,跟著他,待遇豐厚,人又好,只是脾氣差了一點。
是值得的。
她怎麼跟小王小李比呢?
他們來自省城,被挑選上,也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聰明人之中的聰明人,而且還懂得收斂自己。
她離他們,都還遠得很呢。
冼銳是她怎麼學習,都不可能達到的高度,就是小王小李,她都要努力地學習,才能夠達得到。
她那點智商和見識,可能連他家裡的阿姨,都遠遠比不上。
當年,她怎麼就那麼無知,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呢?
那麼著急地,要與他一起,比翼齊飛。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認識他一個星期,夠她學習一輩子。
就憑他對胖子和小柳說,他要好好培養她,而不是其他,那些耍花腔的話,她都應該好好地感激他。
那是把她當作了知心的伴侶,那是他父母之間平等關係的延續。
剩下的那27個,要不在家裡待業啃老,要不還做著服務員,小混混。
她們三個,一串紅對她們的影響,是巨大的。
湘瀟和小葉,經過拚命地掙扎,終於在工作上,勉強能夠和那前27名的同學不相上下。
如果她們放棄了自己,那她們就是,那后27名的同學了。
如果有人說:「我努力了,但是還是沒有用,還是沒有趕上那個學習好的同學。」
那麼不努力,那一定就是那一個,最差的同學。
不僅在學校的時候差,而且,在工作中也差,以後在談戀愛的時候也差,就是挑不到好的。
一差一輩子。
那你願意選擇什麼呢?
是能超過一個算一個,超過一個就贏了一個。
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就像金箍棒一樣,攪起潭底的巨龍,同時也攪得,泥漿四射。
誰也藏不住。
況且這一輩的努力,也是在為子孫後代做積累,在為子孫後代積德。
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祖祖輩輩和自己,所努力的,一個總的計算結果。
而雲,就算她不去一串紅,她也會去別的什麼紅,她在來一串紅之前,就已經在外面飄蕩過很多年了。
在一串紅,湘瀟認識了冼銳,認識了雲,讓她覺得,自己非努力不可了。
他們讓她,重新看這個世界。
在認識冼銳以前,她自我感覺良好,認識了他以後,她才知道了自己的局限。
世界已經變天了,西昌和她生活的小鎮,已經被現代文明敲開了大門。
再也不可能孤芳自賞,自我封閉了。
她所能做的,就只能是不斷地提高自己,順應潮流。
「順應」,這個詞適合於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人,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人,都必須做到的。
是時代的,最起碼的要求。
而在這之中,她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困難。
在一串紅的樓頂,她和雲一起裹著毛巾被吹風的時候,雲早就告訴過她了:「打工一兩百,就是把自己賣了,也就只值那麼多……我也是。」
如果自己不值價,就是怎麼作踐自己,也是廉價的。
所以在最艱難的時候,她想的都是,要靠自己的大腦,自己的雙手去謀生,而不是其他。
她也聽見過,那些覺得自己太難了,而挺不下去的女孩子說:「好想嫁個有錢人。」
每當那個時候,她都會笑。
因為認識了冼銳,冼銳已經告訴過她了,不要低估有錢人的智商,有錢人可不是那麼好嫁的。
那時,她確實缺了兩個文憑,一個學校里的,一個社會上的。
如果一個人不經世事,那他一定要相信《田螺姑娘》。
在田螺姑娘的幫助下辛勤勞動,雖然娶不到田螺姑娘那樣的仙女,但是娶個村姑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一個人經歷了一些世事了,那他一定要相信《葉公好龍》。
只要心中有信念,葉公真的會見到龍。
可是,葉公的膽子太小了,只是經歷了一點點,龍還是會把葉公嚇得半死的。
但是在這之後,葉公的膽子會忽然變大,心想:都是見過龍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如果一個人歷經滄桑,那他一定要相信《牛郎織女》。
哪怕人生再苦,這世界上還是會有,仙女會喜歡他。
每當他眺望夜空的時候,他才不會覺得,生活是那麼的,平淡和無趣。
那牛郎織女星的背後,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用心品味,生活本來有滋有味。
明明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為什麼要把它看成,那一捧一捧的黃沙?如此無趣!
這些年,她沒有任何盔甲。
她還沒有來得及穿好盔甲,立即就被生活扔到了斗獸場中,被無情地撕咬。
即使被咬成了肉餡,卻還要抬起頭,挺起胸來說一聲:「沒關係。」
臉上,卻還要開出一朵花來。
生活,對冼銳也是,對每一個人都是。
她也明白了,掙錢不容易,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容易。
也並不是像在一串紅裡面那樣,每個月掙150元零用,就可以了。
在城市裡生活,收入總是那麼少,開支總是那麼大。
人大了,母親也越來越老了。
在他們所有人之中,最成熟的,就是九姐和老廣了。
老廣曾經數次,為他們搭橋。
「小郗,你怎麼不去昆明玩啊?昆明好玩得很啊。」老廣曾經對她說。
「好玩的地方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只說昆明好玩呢?」她故意問他。
「因為昆明有眼鏡兄弟啊。」
「現在不去,以後去。」
「以後去?以後就錯過了。」
然後,老廣就沒有再說下去了,也僅僅只是,點到為止。
的確,只有最聰明的,最有悟性的女孩子,才能夠配得上財富。
在年紀輕輕的時候,他們就能夠,輕輕鬆鬆地把握好工作和家庭。
因為,他們本身就出生在,輕鬆愉快的大家庭里。
跟他們相處,是值得信任與愉快的。
在他們的字典里,也沒有,她經常掛在口上的,「下一次。」
九姐現在在西昌城,開了一個純粹的中餐廳,名字就叫「一串紅中餐廳」。
生意非常火爆。
她並不忌諱一串紅的查封,曾經給她帶來晦氣。
她還是那麼喜歡一串紅,它吉利又好看。
因為是明面上的生意,光明正大。
而兒子又上了大學,她老公和她一起經營。
她老公負責總店,她負責分店,夫唱婦隨。
他們不僅自己掙了很多很多的錢,也解決了上百人的就業。
他們創造了,又一個財富的故事。
而冼銳,總能製造出一個,讓她緊張,懷疑,害怕的氣氛。
現在,她終於可以衝破牢籠,自己去製造一個氣氛,自己能夠去扭轉氣氛。
她明白了,他就是個偏才,事業不錯,在情感表達上,差了那麼一點點。
她終於讀懂了他,他的坦誠,真心,深沉與睿智。
她真的應該感謝他,尤其是在這個,連人都克隆的世界上,他給她的一切,卻是真實的。
不論悲與喜,甜蜜與苦澀,都是真實得,不打任何折扣的。
他從來沒有欺騙過她,即使大掉身價地坐在破窗戶邊的樓梯上,在小招待所的小房間里睡著硬板床,忍受著長腳蚊子的叮咬,他也從來沒有看不起她。
感謝他曾經欣賞純潔,感謝他曾經批判她的膚淺與古板,使她的人生,從此猛地轉了一折,終生受益。
她想她是幸運的,有的人讀了一輩子愛情小說,卻體會不到這種心動與斷腸的感覺。
她是幸運的,她像小人魚一樣,痛,並且快樂著。
在外人看來,多麼懂事的他和她。
真的,曾經——年輕過。
當年,雖然同是同班同學。
但是,既有因為男生傳紙條而哭鼻子的,也有像小葉那樣膽大妄為的。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儘力了,可以了。
真的如冼銳分手時所說,如果是回憶,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在與她相識相處之中,他對她,始終忠貞如一。
不是聖人,也是君子吧?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何流下瀟湘去?」
郴江尚且不能自己,更何況,人呢?
想當年,他用情之深,中秋節,冒著細雨,坐著火車,從千里之外的家中趕來。
並準備從百忙之中,抽出三天時間來陪她,並把他們之間的感情定下來。
之後,他好安心於工作,安心於建構他們未來的家。
他一定看過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吧?
三天可以安排,很多很多的事情。
而她的視野不夠,貪心不足。
她需要的是,像《牧馬人》里那樣的,緩一緩情緒。
他是資本主義社會,而她卻是,農業社會。
哪怕僅僅只是多等一天,他也已經等不及。
或者是,哪怕僅僅只是多等一天,他也已經看不下去,她的言行舉止。
哦,想太多了,僅僅只是初中時的一個夢而已,葉公好龍而已。
再不敢偷懶,再不敢輕言放棄,再不敢說,「我每次爬山,都只爬到山腳下的。」
小柳說,兩個人吵架很正常,吵完了就不吵了。
可惜,她沒有能夠聽懂。
他們沒有能夠,邊吵邊進步。
他們沒有能夠,熬過冬天。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連同船渡都不那麼愉快,修鍊只有80年吧?
當時,她也是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翻白眼就翻白眼的。
一個從小霸道,一個嬌生慣養,直把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
她說她要像石榴一樣,鑽到他的腸子里去,她也並沒有。
他說他嚮往奴隸博物館,也僅僅只是,遠遠地望了望。
湘瀟想了很多很多,信筆寫下:
「往事,一幕一幕,
遮不斷的是記憶里的淚珠,
匆匆閃過的你的身影,
顏容如昨。
你含笑的目光,
你多情的舉止,
訴說歲月的流失,
相處的日子,清晰如刻!
今昔重憶,別說別說,
只需將那份情結,
藏在抽屜深處的日記便可,
意深如昨。
我朦朧的眼睛,
我逡巡的腳步,
總被城市的風雨淋濕,
別後的日子,心傷如刻。
是無緣,
是我們都在認真地犯錯!」
第二天是休息日,再加上昨夜又熬了夜,等湘瀟起床時,太陽已經老高,火辣辣地照在了窗前。
正在這時,她接到了,小王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