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第六章 點人燈（四）追貓下黃泉3
白無常帶著鹿水菱和阿丑在地府溜了一圈，什麼奈何橋，三生石，望鄉台通通參觀了個遍，阿丑總覺得豪氣衝天的小鹿今天有點兒心情不好，他想，大約是沒吃飽吧。
他便從懷裡掏出半個饅頭，有點兒涼了，放到嘴邊哈哈氣，遞給鹿水菱道：「吃！」
鹿水菱接過饅頭，看了看，白白的，她狠狠咬了一口。
白無常帶他們轉完，伸著紅舌，累得長吁了口氣。
孟婆拍了拍他的肩：「死鬼，你這身體不行啊！」
白無常擦了下汗，輕推了一下孟婆，嬌羞道：「晚點兒的時候，你家死鬼就行了！」
「死鬼」這個稱呼聽在鹿水菱耳朵里，明明感覺是在打情罵俏，令她作嘔得很，但好像又沒什麼不妥，這兩人吧，死也確實死了，鬼也的確是鬼。
孟婆勾著白無常的肩，道：「你倆到這地府，所為何事？」
鹿水菱道：「我倆找貓，孟.……乾娘你有沒有看見一隻貓，灰色的，身上有白色花紋。它追著一團黃綠黃綠的漿液，到了這裡。」
「貓？」，貓通陰，恐怕見到的……白無常和孟婆對視了一下，後者將鹿水菱拉倒一邊，問：「你所見之物，是否時而流動，時而凝滯，流動時橙赤如火，凝滯時藍綠如冰？」
鹿水菱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孟婆的臉色霎時有點凝重了，道：「聽好了，你倆今兒打哪來的，還回哪兒去！今天就當什麼事情也未曾發生過，記住，三日之內，離開村莊，越遠越好！」
鹿水菱道：「為什麼呀？」
孟婆嚴肅道：「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三日後，將會有一場焚天大火，將雎鳩連同周圍燒得一乾二淨！若不走，必有大禍！」
鹿水菱道：「火？既然已知有火，那為何不在燃起之前，就將它滅了？」
孟婆搖搖頭：「這是上頭的事兒，有魔作祟，幽冥雙神不發話，我們下頭如何插手！你倆別管這麼多了，早些逃命要緊！」
孟婆一手扶上鹿水菱的肩，正色道：「記住！未曾聽，未曾看，未曾想，未曾言。」說罷一手又拍在了鹿水菱天靈蓋上。 ……
鹿水菱醒來后，是癱坐在追貓的小山包上，眼前的光柱已經消失。
方才？難道是夢？她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推搡了一下身旁的阿丑。
阿丑迷瞪著睜開眼，揉了揉眼睛，嘴巴微微張開，似是想說什麼。
鹿水菱心急口快道：「孟婆.……」
阿丑道：「白無常……」
難不成，兩人還做了同一個夢？
這時，那隻貓從身後一下躥了出來，「喵」了一聲，髒兮兮地往阿丑身上蹭。
阿丑拈起貓身上一小撮帶著泥土的貓毛，這柔軟的泥土質感，毛與土的混合物中還帶著紅色的血絲。兩人一對望，心照不宣，不久之前，他們的的確確下過幽冥地府。
鹿水菱著急道：「那這樣的話，孟婆說得多半是真的，如何辦？」
阿丑拉起她：「只有先通知村裡人，想辦法離開！」
兩人抱著貓，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挨家挨戶同他們說：不日村裡便要走水了，千真萬確，請大家趕緊離開！
可村民們只把他們當瘋子，瘋子說的自然也是胡話。阿丑是個幹什麼營生的大家都知道，平日里都避諱著，但誰家也都有個白喪事，日後還得靠著，因而表面上也還潦草周旋。
但像這樣上門糾纏就真的討人嫌了，敷衍兩句不走，有些村民的臉就難看了：「哎我說，都說你是個煞星，屍堆里刨飯吃的，是吃不飽了怎麼著？還要來吃這碗坑蒙拐騙的飯？？」
鹿水菱氣不過，尖聲嚷道：「嘿！你別那什麼酒不吃吃罰酒！我們用得著騙你嗎，你是特別有錢呢還是特別特別有錢呢？？好心勸說不聽，用你們人類的話怎麼說來著？不聽……不聽老人言！吃……吃屎茅廁前！！」
對於人間的這些打油句子，鹿水菱總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多出，等真的要用起來，也就胡亂一通謅，反正只要是那麼個意思就行。
村民聽了卻簡直要火冒三丈，一把推搡她道：「去去去！吃你媽的屎去吧！別在這礙眼！！」
鹿水菱伸手，作勢要取出頭上綁著的九靈鞭，教訓教訓這個人，被阿丑拉住了。
大木門嘭地一聲關在了鹿水菱的鼻尖上，鹿水菱皺著眉，似是氣得不行，開口要罵，阿丑握住她的手道：「小鹿，走罷，再想想辦法。」
鹿水菱從頭上一撈，將九靈鞭狠狠摔在地上，泥土飛起一片，濺花了她的裙。
她牽起阿丑的手，大步流星往村外走：「阿丑！我們收拾東西，自己走！莫管這些不知好歹的！到時候燒得他們毛都不剩，他們就知曉自己有多蠢了！！哼！」
阿丑張了張嘴，蹙著眉，最終也沒說出什麼來。
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阿丑家的境況一直能用兩個詞來形容，一貧如洗、一無所有，可能最值錢的，還得算那棺槨里的幾具屍體，好歹還值幾個安葬費。
收拾了個小小的包袱，和面做了幾張糯米餅，帶在身上做口糧，他們就朝村口走去，阿丑問鹿水菱：「你阿爹呢？你不要回蓯蓉頂去通知他？」
鹿水菱搖搖頭：「他啊，一年能有十天在家就已經很不錯了，好著一口酒，天天都在人間四處搜羅酒水，我們莫要管他！」
還未走到村口，兩人就遇到小時候欺負阿丑的胖頭魚，阿丑迎上去，同他道：「大華！趕緊走罷，村裡要遭災了！」
胖頭魚如今長大了，越發肥頭大耳，他先前惦記村頭黃屠夫家的女兒，而那阿黃竟看上了阿丑，簡直把胖頭魚氣得一個頭兩個大，因此見到阿丑就很沒好氣。
胖頭魚三角眼狠狠剜了阿丑一眼，啐道：「滾！！你個癩|鱉|蛤|蟆，天天想著怎麼作妖！丑便罷了，還想管到老子頭上，滾滾滾！滾回你的屍坑裡去！長惡瘡流膿的東西！！」
鹿水菱都懶得罵了，從阿丑身後探出個手來，一揚鞭，又禍禍了大胖頭魚半邊臉。
「呵！現在目標大了，更好打了！來來來，我來試個百發百中！」鹿水菱轉轉手腕，興緻勃勃預備再來一百鞭。
胖頭魚小時候的噩夢重現，見狀嚇得要死，捂著臉飛也似地逃走，邊逃邊罵：「瘋婆子！瘋婆子！瘋婆子配癩蛤蟆！你倆天生絕配！不得好死！！！」
雎鳩漫山遍野鮮人少靈，鹿水菱從不知惡毒為何物，如今在這山腳下的小小村落里，倒是有了最透徹的理解。
她輕拉起阿丑的手道：「阿丑，你別聽他的，他從小就這樣，這種人以後下了地府，是要做無舌的！」
阿丑笑了笑：「沒事，奶奶的教導我記著，我不會因言生嗔。」
鹿水菱嘆了口氣：「村裡人一直不喜歡你，該說的我們也說了，他們不聽，我們能奈其何？」她頓了頓，道：「要不，別管他們了，我們走罷！」
阿丑沒說話，隨著她前行的腳步有些沉緩。
走出屍村牌坊一小段，迎面走來隔壁住著的瘋娘子，瘋娘子不知又從哪個集市被趕了出來，一身髒兮兮的，正一手抱著個罐子，一手放在嘴裡啃，口涎從她嘴裡流出來，濡濕滿身，她卻只管咧著嘴笑。
瘋娘子經過他倆時，把手從口中拿出來，伸到阿丑面前道：「吃，吃！蜂！甜！」
鹿水菱皺著眉拉開阿丑一點點，瘋娘子嬉笑著、把指頭往阿丑身上一揩，歪頭晃腦地朝村裡去了。
鹿水菱撿了把草，給他揩了揩衣服，一直沒說話的阿丑咬了咬嘴唇，道：
「小鹿，我還是不能走，雖然他們討厭我，可我還是在這裡長大的。沒有他們，我連入殮的活計都不能幹，可能.……可能早就餓死了！奶奶說過，人最重要的，」他拍了拍胸口：「是這裡不能丑。」
「阿丑.……」
鹿水菱嘆了口氣，半晌才道：「所以你預備怎麼辦？」
阿丑道：「村裡的安平寺有口鐘，每逢澇災旱災，寺里的主持就會派人鳴鐘，村民們聽到鐘聲，就會出村避難了！但是……我可能需要你幫幫我.……」
鹿水菱道：「如何幫？」
阿丑道：「先綁了住持。」 ……
安平寺的住持老頭和小和尚們都被五花大綁綁在了功德箱上，老主持駝著背，像背了個龜殼在身上，動又動不得，只好啞聲道：「小施主你這是要做什麼啊！這無災無亂的，莫要亂了寺里規矩啊！」
阿丑知道同他多說也是徒勞，只道一聲：「住持，得罪了！」，便同鹿水菱一點頭，兩人就去敲響那銅鐘。
這銅鐘巨大，要放在平時，靠兩人之力是萬萬推不動的，需得一廟和尚合眾才行，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撞到或推到它，發出聲音而釋放錯誤的警報信號。故而憑鍾一響，村人皆聞而走之，准極快極。
「鐺——鐺——鐺——」
三聲，正是村裡走水防災的信號，村民聞聲魚貫而出。
有些人可能才從賭桌上下來，臉色烏青揣著個錢袋，有的滿嘴流油執著只雞腿，還有的不知道大白天做些什麼運動，赤裸著半身，穿著條褻褲就奔了出來。
「走水了？真的走水了？！」
「媽呀！那小丑怪說的是真的？！寺里都放信號了！」
「天殺的！收拾東西！快走快走！！」
村民開始有些慌了，烏壓壓的一片全都開始朝著村外狂奔，一時間雞腿錢袋褲子亂飛。
可是還沒等他們跑到村口，就看見滔天的火勢瀰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