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第六章 點人燈（八）欲壩求人燈4

  他抬手指了指近處的一處燈火：「這人走鏢的，走鏢多年，卻一直被鏢頭壓榨，所以他換一次鏢車翻下懸崖，他下懸崖撿了銀子，離開了鏢局。」

  阿丑道：「所以，他.……拿什麼同你交換的？」

  欲之魔笑笑：「他妻子的皮。」

  阿丑一抖，欲之魔笑愈發深，指著身後掛著的一具人傀道：「就是這具，皮相上好，既然那走鏢人發現了她和鏢頭的姦情，我又正好需要皮具，兩相權宜，正好。」

  阿丑看著那具人皮，上頭縫縫補補，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顏色，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是從別處借過來的，被七零八落拼湊到一處，十分不和諧。

  那婦人內臟被掏空，裡頭塞滿了破棉爛絮，腸子從腹中滑出，被胡亂塞了回去。但皮具下的那雙腿，卻是壯碩得如男人。

  欲之魔見他怔愣，開口道：「可是人的慾望從來沒有上限的，有了好的，便想要更好的。那走鏢人拿著那些鏢銀，本可以安生過活，可他還想要更多的錢，還想要娶最好的姑娘。便又同我換了雙腿，喏，」他指著那婦人皮下那副健碩的腿，接著道：「這樣，我將他們縫補在一處，哈哈哈，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了。」

  阿丑被他笑得發怵，忙找了個問題胡亂搪塞過去：「那，這.……這些燈？是做……做什麼用的？」

  欲之魔道：「這些是人燈，當交易人說出一個慾望，他就會得到一盞屬於自己的人燈，然後隨便以他身上什麼部分，熬成人油，燃起人燈。燈不滅，慾望就不斷被滿足，燈滅了，慾望就再也不會被滿足了。是否繼續點燈，全看點燈人自己。」

  阿丑戰慄：「那和飲鴆止渴.……又有什麼區別？」

  欲之魔睥睨著他，扯起一個詭笑：「這要看你自己的慾望有多大了，所有人都是信誓旦旦說著只要一次，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一次一次，點起人燈，一次一次，將自己身上的部位卸下、熬成人油..無有窮盡。」

  此時，門外有一個小魔探頭進來：「咔！頭兒，我的頭髮蓄好了，您給我剪了！您剪了罷！」

  欲之魔起身，招手示意它進來，拿起身邊小几上的一把金剪子，開始在人傀和小魔之間來回比量。

  小魔擠著下巴層層疊疊的肥肉，滿懷期待地問：「頭兒，咔！這次頭髮長，我可以換多久的燈油？」說罷又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大肚子：「上次瘦了好多呢！但是吃了幾頭肥豬肥牛，又長回來啦！咔，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夠光吃不胖啊！咔咔咔！」

  欲之魔咋舌：「按照你這進食速度，就算天天點燈，也抵消不了，你可不能再仗著燈火易供，就胡吃海塞了。等你頭髮剪完了，你還控制不了你的食慾，那麼接下來，用來點燈的，就是你的頭皮，臉皮，手掌，腳掌了。」

  小魔捧著小小的人燈，頂著光溜溜的頭出去了，一邊走一邊念叨著：「咔咔咔，光吃不胖！光吃不胖！咔咔咔，欲魔顯靈！慾望成真！」

  欲之魔乏了似的擺擺手，對阿丑道：「你也走吧！」

  阿丑趕緊搖頭，趁機向前一步。

  欲之魔放下金剪子，掩口皺了眉：「你這樣，我怕是要你一頭廉價的秀髮，你都沒有，你還要我給你人燈？你拿什麼來換？」

  阿丑看著自己的一身，狼狽極了，確實，他的一切，都是廉價、醜陋，又骯髒的。

  欲之魔看著他，有些好笑，道：「金子銀子，香車女人，你要求什麼？」

  阿丑道：「我……我有一個朋友，是個靈。她死了……她.……」

  欲之魔不耐煩打斷：「讓靈重生？恕我做不到，在這地底下，求死容易，求生可不是。」

  阿丑道：「不，我不求這個。我……我有她的靈元，可是沒有適合的靈軀可以盛下，能不能求你，幫我做一個適合的軀殼？」

  欲之魔道：「哦？做殼子啊，我倒是擅長。」他看了阿丑一小會兒，阿丑被盯得發怵。

  欲之魔又道：「可是你什麼都沒有，靈魂倒是算得上乾淨，可你這死後是被放到了一具什麼殼子里？不僅連一個銅子都沒有，還丑，還一身還潰爛，還滿頭癩瘡。」

  阿丑退了幾步。

  欲之魔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要不這樣。我正好在煉一具人傀，還缺一樣，你將你的給我，我便給你人燈，如何？」

  阿丑眼睛一亮，拚命點頭。

  「眼睛么？嗯……我前些日子挖的似乎夠用了，耳朵，鼻子.……嘖，都是潰爛，真是沒一處好的.……」欲之魔細長的手指虛晃著在他周身遊走，最後點在阿丑全是補丁的褲子上，手指往下挪了挪：「不如將你還完好的地方給我。」

  阿丑低頭看了看自己，拚命搖了搖頭。

  欲之魔狹長的眼一挑：「那便是了，你走吧，我不可能給你人燈的。」

  阿丑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阿丑啊阿丑，你什麼都沒有，如今你還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跟魔頭交換，這是你的價值，你不想做一個無用的人，是吧？你想換回小鹿，對吧？

  阿丑拽緊了自己粗麻的衣角，那真不是一塊好料，粗糙至極，劃破人的手，疼到心間上去。

  他有些顫抖著邁開腿，走到欲之魔面前：「魔頭，請求你，我願意同你交換，把人燈給我吧！」

  這次的話，居然不再結巴，也不再畏縮。

  「想好了？好，你要忍住了。」欲之魔俯下身，細長的手指勾住他腐爛的臉：「要是痛得叫出來，吵得我頭疼，那燈，我可就不給你了。」

  「嗯。」阿丑的雙手將褲邊絞得更緊。

  欲之魔毫無猶豫，像是做足了打算，又像是做過無數遍地見怪不怪，一揮手，一道利落的金光落下，猶如一柄鋒利的短刀，朝阿丑身下一劃！

  金光過出，快到看不清起落。

  阿丑跪下的瞬間，什麼物什飛快地落到魔頭手裡，它十指一握、一揮，那道金光便飛至樹立在一旁的人傀前。

  人傀扯出一個猙獰的笑，倏地又停住，僵在那兒，咧著嘴，彷彿那一剎那，只是錯覺下，僵硬的屍體迴光返照。

  阿丑鬆開攥緊的手，雙手顫抖著捧住魔頭居高臨下給的人燈，一聲不吭地出了易交殿。

  他方才看清，易交殿這條華貴的地毯，原來是以人皮鋪就而成。嗆人的熏香繚繞上來，現下也擋不住腥臭的味道了。

  這條路，怎麼這麼長啊？阿丑只感覺走的時候，身下滴滴答答，一片濡濕。

  「方才拽著衣服的手一定出了很多汗吧？將衣服都打濕了。」他這樣想著。

  身後傳來欲之魔的聲音：「把這兒給我清理了，別讓這臟血，污了我的殿堂。」

  他這才感覺，一陣鑽心之疼劇烈襲來，是百爪撓心的疼。

  他劇烈地抖動，突然不知如何行走，似是每一步都在凌遲。豆子般的汗珠快速地滾落下來，一顆顆落進他滿臉的潰瘡里，再一顆顆爆炸，將他灼燒.……

  他吐著燙人的氣息，周身的火也要把他燒焦，他忽然感覺又回到了雎鳩的那片熊熊大火里，燒啊燒，將他燒成灰燼，化成人油.……

  他死死地抱著人燈，跌落到了黃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