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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第六章 點人燈(九)無來解冰身

  「阿丑.……」

  從他跌入忘川起,我眼前的夢境就零落混沌了,只剩下一些他的片段記憶。北嘟趴在我背上,嗚咽著,像是噩夢吃多了。

  「北嘟,我們想個辦法,把阿丑喚醒吧!」我摸了摸北嘟的背。

  小傢伙順從地眯眼,似乎聽懂了我說的話。

  有食夢貘的地方,就是聯通現實與夢境的縫隙附近。隨著北嘟的指引,我發現了夢陣出口。

  我看著夢陣出口之外的阿丑,躺在小小的石屋裡,汗水濡濕了身下大片草席。

  「阿丑,那之後,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看著夢境外,簡陋石屋裡的滿室燈火,一盞一盞,發出刺目的光。

  他滿身無一完好的皮膚,到底做了多少次交換,點了多少盞人燈,我無從知曉。

  最後在忘川里,阿丑所有的記憶一幕幕全都涌了上來:幼時村裡孩童們無數次的凌辱,奶奶的不再回來,雎鳩那場焚天大火的焦灼,他一動不動地護住鹿水菱,再後來,看到小鹿的屍身漂浮在黃泉之上……

  「小鹿.……」他嗚咽了一聲,那聲音,卻是比鴨公打鳴還要難聽。

  同欲之魔交換后,他的聲音竟然也變成這樣了?難怪他再也不願意說話了。

  小鹿之於他,是一泓清泉一般的存在。他的生活枯竭無望,唯有這捧清泉,能讓他感受到存在於世間的意義。

  我是喚不醒他的,我搖搖頭,走出石門,去夢境中的忘川底下,將鹿水菱撈了上來。

  駕輕就熟,避開要害,這次受的傷,沒那麼多了。

  我在岸邊花叢中把她翻了出來,這傢伙鼾聲震天。果然,沒心沒肺,哪哪兒都能睡著。

  把她戳醒,四下一望,卻是再也看不到百里清眸那個輕薄的幻影。

  等我倆上岸,鹿水菱才清醒了一點,她看著我舔舐手背的模樣,迷糊道:「你受傷了?」

  我想:我現在還在阿丑夢裡,所以受傷了,也是沒關係的吧?,於是便笑笑:「沒事,很快就好了,我舔舔只是為了緩解下疼痛。」

  她又道:「我這是去了哪裡,怎麼了這是?」

  我笑道:「你現在不是你的真身,我們這是在阿丑夢裡。你也不過一個幻影,還沒醒呢!」

  「真的?」鹿水菱將信將疑,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大叫:「啊!不好了!安歌哥哥他!被彼岸的魘之魔給吞了!」

  「你他媽!!還來??!」我反手一個爆栗,不知道這鹿水菱到底哪根神經搭錯了,入夢已來便執著於重複這句話。

  「啊喲喂~」她捂著額頭吃痛:「喂,你幹嘛打我!我好歹……」

  「好歹是個靈?」我蔑了她一眼。

  「誒?你咋搶了我要說的?」她眨眨眼。

  「你這裡啊!」我點了點她的頭:「大概也需要被重新換一下。」

  她翻了個白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說我傻,我們現在去哪?」

  我道:」出夢。」

  鹿水菱道:「如何出去?」

  我道:「我知道夢境出口,在石屋裡,但阿丑現在被魘住了,我們要先喚醒他。」

  我倆走到石屋裡,阿丑還在哭泣抽搐。

  阿丑小聲抽噎,聲音暗啞難聽:「奶奶,阿丑會很乖的,你不要走..」,「不,不要打我的貓.……不要……」,「拜託了,不要把這個東西放在我家門前,奶奶眼睛不好,看不到會摔跤的……」,「我不想要一個人,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我不想要做交換了.……不要」,「小鹿,你快走!!快走啊!!!」

  最後一句,他發出了凄厲慘叫。

  鹿水菱沖了過去,輕輕抱住他,拍著他的肩膀道:「阿丑你聽我,你最乖了,奶奶沒走,我也沒走,我在這裡,大家都在這裡……」

  阿丑漸漸平復下來,開始抽泣,卻不願睜眼。

  鹿水菱望向我,我倆一點頭,鹿水菱便道:「阿丑,我們出去好不好,回到現實中去,我們都在那裡,沒有夢裡的痛苦了,都過去了。」

  一直魘住的阿丑在鹿水菱的召喚下,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醒來后,他坐在床沿,把帽檐拉得很低,亦不再說話。

  我看著他,他就像一個完完全全破碎的陶罐,碎得徹底又狼狽,可是他破碎的瓦片里,小心翼翼地弓起弧度,虔極誠極地托著那一汪清泉,不讓它染上泥土顏色。

  這樣的愛,卑微,又純潔。

  我搖搖頭,眼睛酸澀,一顆晶瑩的物什滾落下來,砸在我的腳背上。

  「哎喲媽耶!」

  我吃痛一聲,卻是連「哎喲媽耶」四個字都發不出來,老狗難產般嗷了兩聲。

  「你幹嘛!」鹿水菱回頭蔑我一眼,阿丑也稍稍抬起頭來。

  我冰棒槌指了指腳丫,剛在夢境忘川中打濕了一身,鞋也破了,五個腳趾頭乖巧可愛地並排路在外面,冰珠子有點大,一掉下來,砸在腳背,又涼又疼!

  「不是夢裡弄壞的衣服嘛.……嗚嗚……怎麼現實中也壞了……賠我衣服賠我鞋.……嗚嗚嗚.……」

  「別嗚了。」鹿水菱道:「也不知道安歌哥哥怎麼樣了?給你拿到魘中淚了沒有?……」

  我突然想起來,連忙蹲下,把魘中淚從嘴裡吐了出來。沒辦法,手不能拿、揣兒兜里怕掉,這是我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鹿水菱正要呵斥我隨地吐.……

  「哇!魘中淚!」鹿水菱和阿丑湊了上來。

  「哇冰坨子,你出息啊!」鹿水菱讚賞地拍了我一下,我感覺我瘦小的骨頭架子都要被震碎了。

  「哎?你用這種幽怨的眼神看著我做什麼??」鹿水菱對著我眨了眨眼,又轉身興奮道:「阿丑,快種夢曇花!把魘中淚澆灌下去,讓它結果!」

  他倆捧著魘中淚走到開了夢曇的石桌旁,我趿著雙爛鞋,吭哧吭哧跟在後頭。

  淚入土,化作無數細流,孜孜不倦攀上花莖花脈,將整個花身充盈開來,瓣瓣舒展,發出晶瑩綺麗的光澤。

  一顆小籽兒從花心剝開,露出細嫩的小芽。

  北嘟像見到什麼熟悉的東西,垂著毛絨絨的頭,直往小芽上蹭。

  果然,阿丑所言非虛,不消十個時辰,小芽上結出了幼果。

  阿丑將小果採擷了下來,用手托著,遞到我面前。

  我伸了伸冰棒槌,拿不了,又縮了回來。

  鹿水菱性急,一把抓起無來果,塞進了我嘴裡。

  我還沒來得及嚼,就囫圇吞了,差點兒沒噎死。咳咳咳嗽著,卻是感覺周身一陣暖流,四肢百骸如春回大地,血液奔騰如不息的河川。

  手上的冰棒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掉著水,眉毛處也開始有小細流下滑,嗓子眼痒痒的。

  「嘔嘔!嘔嘔!咳咳!咳咳咳!!」

  我乾嘔了幾聲,又猛咳嗽了幾下,「好了?!好了!!」我差點哭出了聲,奶奶的,終於又能說話了!!

  鹿水菱對著我又是「友好」一拍:「行了!千辛萬苦,你這個冰坨子終於融化了!哈哈哈哈哈!」

  「哈你妹!」我吃痛地扶著剛有知覺的手肘:「我說鹿水菱你能不能溫柔一點,我要被你拍死了啊!」

  鹿水菱縮了下脖子:「抱歉,抱歉,習慣使然,習慣使然。」

  我活動了下手腕,對阿丑道了句謝,抱起北嘟,想出去透口氣。

  「你去哪?」鹿水菱叫住我。

  我沒好氣道:「之前一直叫『不好了不好了咯咯咯咯被吞了?』的,是誰?現下安歌哥哥還在那蛤蟆肚子里,怎麼不叫了?剛剛夢裡一遍一遍誆我,不挺起勁兒么?」

  鹿水菱像是想起什麼,紅著臉道:「我在夢裡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但是我去忘川,一過彼岸就被什麼東西打暈了,然後我意識里是看到安歌哥哥被魔頭一口給吞了,就趕緊跑回來幫救兵……」

  我幽幽道:「你不是說,我去只會添麻煩么,怎麼,這會兒又把我當救兵了?」

  「這.……」鹿水菱撓撓頭:「那時候,對你印象不太好嘛……,沒想到,你還挺記仇嘿。」

  我依舊幽幽:「不僅記仇,我還脾氣不好。」

  鹿水菱輕咳一聲:「是不太好.……不過,還是謝謝你,把我從忘川底下撈了上來。」

  我嘆了口氣:「你別再拍我就成。」

  「成!」鹿水菱爽快答我,又問:「你預備怎麼救安歌哥哥?」

  我想著,如果鹿水菱也是個靈,是不是也能如夢中梵音他那樣變幻成別人的樣子,於是便問:「你可以幻化么?嗯.……就是變成別的東西或者別人的樣子。」

  鹿水菱搔搔腦殼,搖頭又點頭:「我是可以變幻,但靈力不精,也不知道最終能化成個啥。」

  我眼睛閃亮,如同抓住希望:「那你能不能幻化成百里清眸?」

  她嗯呀了半天:「嗯……啊?這.……幻化成另外的人形靈啊……這.……」

  「到底能還是不能嘛!」我有些著急。

  她支支吾吾:「我……試一下吧。」

  「好!」我一拍手,只見她雙手結印,嘴中念念有詞,身形越縮越小,最終「嘭——」地一聲,如一團白霧一樣炸了開來,她原地消失了。

  「人呢?」我四處張望。

  「這呢這呢!」一個細小的聲音響起。

  「哪兒呢?」我轉頭,順便一巴掌拍死了我臉上的一隻蚊子:「哪兒呢?」

  阿丑有些怔住,無奈地指了指我的左臉。

  我攤開手,一隻大頭蠅子隨著我的臉滑落,歪歪扭扭暈在我掌中。

  我嘆道:「抱歉啊,這個.……你變得太小啦!」

  說罷只見那隻大頭蠅又爆開了,一陣青霧后,又消失了。

  「咕嚕咕嚕,哼哧哼哧,轟隆轟隆。」

  這樣的聲響從我身後傳來,我轉身,看見一隻肥碩碩的老.……母豬。頭上還有兩個角。

  我以手支額:「這又太大啦,能不能稍微形似點兒,也行。你變成豬,這可真是……十萬差了八千里了。」

  「哼哧哼哧,別急哼,我再來轟轟隆。」鹿水菱豬叫夾雜著人聲,賣力地解釋。

  「好,加油啊!」我默默給她鼓勁。

  然後隨後半柱香里,阿丑小小的石屋裡竄來竄去各種長角的皮猴,貓狗,蛇蟲鼠蟻,哦,還包括半個奇形怪狀的黑色饅頭和歪歪扭扭的半隻筷子。

  「嗐,我還是靠自己罷……」我抱頭蹲地,開始細細盤算。

  我心想,魘之魔說,阿丑求過人燈,我可以問問他求燈之法。可是阿丑是為了小鹿求燈,而且過程如此不堪,他定不想讓小鹿知道,遂打定主意,等晚點兒等鹿水菱走了再問。

  冰化了,衣服濕淋淋的,我擰了一把,站起身,對空中正變得起勁的那隻撲棱蛾子道:「別變啦!別變啦!」

  那蛾子鋪著翅膀,更加賣力地道:「我可以,我還可以變!」

  「算了呀,我聽別人說,可以去找欲之魔求燈,我去打聽打聽。」我嘆氣,抱起北嘟,準備先出去找點兒吃食,或者換掉冷水裡撈出來的衣服。

  撲棱蛾子「嘭」地一聲,又變回原型,道:「你要去找誰打聽?我同你一塊兒去!」

  我身上又濕又涼,心中些許煩躁,想著該怎麼支開鹿水菱,又急於快點兒得到尋求人燈的方法,快點兒把小西貝救出來。壓根沒聽清她說什麼。

  我道:「什麼?」

  鹿水菱道:「我說,你要找誰打聽,我一塊兒去!」

  我道:「我現在不去。」

  鹿水菱道:「那你現在去哪兒?」

  我搪塞道:「衣服濕了,我去換一套。」

  鹿水菱道:「這兒都是鬼魂,沒有衣服可換。」

  我又道:「那我餓了,去找點兒吃的。」

  鹿水菱道:「這兒沒什麼可吃的,都是腐屍爛肉。」 ……

  腦門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我道:「那我.……出恭!」

  鹿水菱道:「那我也……」

  我一個凌厲眼風掃了過去,她改口:「那那.……那你抱著那玩意兒做什麼?」

  至此,我世家風儀的忍耐度已達上線,摩訶山暴脾白眼第一人真身顯現,一個白眼翻到後腦勺,終於大吼:「沒紙,用它擦屁股!行么!!!」

  北嘟「唧」了一聲,在我憤怒的胳肢窩的鉗制下,腦袋上的呆毛一晃一晃,被我大步流星地夾出了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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