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 見
轉眼就是春節，整個謝家大院張燈結綵，酒肉飄香，大院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穿上簇新的過年新衣，有幾個在謝家幹活年長的直接把家人孩子也接回來一起過年，三重大院大紅燈籠高高掛，對聯窗花喜氣濃，人來人往穿梭不息，孩子追逐玩鬧，鞭炮噼噼啪啪，紅紅火火熱氣騰騰好不熱鬧。
年初一，下人們早早起來給老爺太太拜年，兄弟姑嫂孫子孫女們排著隊到正堂磕拜祖宗，然後大人們都聚在謝家大老爺的客廳里說話吃茶，妯娌們就在堂屋卧室里拉家常，年輕的兄弟姐妹們各自相伴著互相串門玩耍，小孩子們在院子里叫鬧著淘氣奔跑，吃糖放鞭炮，整個大院一派安祥吉樂喜氣洋洋。
下人老媽子們也在節前就把該乾的活都提前備好了，很多飯菜都做成半成品預備著，大年初一初二，不分上下都講究只享受不幹活、不動笤帚、針線，所以闔家上下就是各種的互相聚會吃喝玩樂，飯隨便吃，酒放開喝，真真正正的過大年。說話間就從初一到了小年初七，最濃厚的年節已經過了一半，兄弟親戚的拜年走親戚也走的差不多了，酒也喝得暈乎，連日的通宵玩樂吃喝身體也疲累了，都需要消停的休息兩天。
好飯天天吃也膩，好酒天天喝傷身，生活需要張弛有度，動靜皆宜才好。
大年十二，謝家老爺正在書房裡看賬目，管家笑呵呵的進來，說家裡來客人了。老爺說讓太太陪著聊會兒天，我一會兒過去。管家笑著道：「是那表舅哥和高家二叔帶著一個年輕少爺來了」。
謝老爺一聽有些奇怪，轉念又忍不住笑道：「這是年也等不急過完嗎？這家人也真是個急性子」，起身去見客。
一進待客廳，就見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立刻站起來，看到謝老爺就彎腰拜年並問好。共安家二叔和媒人也立刻起身問「過年好！」，謝老爺忙熱情見禮讓座。青年男子等各位長輩都落座后才穩穩的坐下。謝家老爺知道這就是高家公子了，心下微微一笑，這孩子有教養。
謝家太太很快被請過來，坐在謝老爺身邊一邊招呼客人喝茶吃茶食，一邊觀察端詳高家少爺：瘦高身形，國字型臉龐，鼻樑高挺，眼睛不算大但眼神澄澈，眉宇和善中有一股堅決之氣，一件簇新的黑灰色棉袍外面一件褐色暗花的滾邊綢緞馬夾，坐在那裡穩穩噹噹，面色稍有拘謹但不怯懦，專註的聽人們說話，眼睛規矩的看著地面並不四處張望，問到話時就笑一下簡練回答，並無多言。在謝家太太眼裡，這個男娃兒容貌模樣算不上多英俊出挑，但看氣質舉止是個穩重謙遜有教養的孩子，看著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感覺舒服順眼。
看得出小夥子也是很少經歷這種場面，並沒有洒脫大方應對的經驗，說話聊天寒暄客套一應事情都由媒人和二叔做主，自己只管穩穩坐著安靜的聽著，他心下得想法旁人不得而知。
今天沒有穿軍裝，特意穿了一套家常年節的衣服，他自己得想法，軍裝畢竟硬氣了些，有些人會有壓抑感活著敬畏感，他的第一次正式提親，還是親和隨意些更好。謝家大小姐，他是有一點了解的，準確的說曾經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那時他還沒有參軍，跟著大哥來縣城辦事，正趕上謝家大小姐的轎子停在了旁邊店鋪門前，聽著周圍人們口中叫著「快看，謝家大小姐來了」，跟著人們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一條烏黑油亮長至過腰的辮子，垂在高挑秀氣的腰身上，跨入店門得那一瞬，回身低頭把手絹掖到衣襟——就那一低頭的側顏，讓他有半刻忘記了呼吸。直到謝家大小姐進了店鋪，他還怔怔的看著門口，被大哥催叫了幾聲才回過神來，心中不舍的跟著大哥離開。
此後參軍幾年不回家，在沒有機會見面，也無暇想及這些。年前二哥結婚，來了好多親朋，看到回家來的老三，好幾家有女兒的都表達了有意結親的意思，本來他是想聽父母做主的，忽然聽到表姨夫說鄰縣的謝家大小姐，父母不捨得早早許配，尚待字閨中，立即對父母說，就到謝家提親，別家他均不考慮。
原來早有一面之緣，今日是抱著期望誠心而至的。
因有了前面一次的見面，此次再見，意願已經非常清晰，相談起來也熟稔一些。
「今天來是受我大哥大嫂的委託給志廉侄兒提親，向謝家老爺和太太求娶您家的淑蘭小姐。今天專程帶著志廉上門來讓您二位見一見，問問話，看看是否符合您的要求，兩個孩子有沒有緣分。」
謝家老爺一貫是由著女兒的性子的，女兒要是不滿意他看上或者看不上都不作數。但也不能把這樣的心思讓外人知道，當下只說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來了，孩子們的婚事雖然由父母做主，但是他家就這一個女兒，一直嬌養在身邊，還不曾認真議過婚事，婚姻大事，也要看看女兒的心意，先讓夫人和女兒知會一聲。
「沒出十五就是年，這大過年的上門就是貴客，要好好招待才好」謝家老爺吩咐管家備了酒菜，沒一會兒擺上了一桌。
婚姻是孩子的大事，不論有沒有緣分，既然大過年的上門，一頓酒是一定要喝的，而且既然來了，就看一看，於情於理都該如此。民情風俗如此，高家二叔和公子自然高興入席，喝茶可以隨時送客，但吃飯就是有意多談，為什麼選在正月來提親，正是此意。
酒菜擺上未過三巡，聽到外面下人們嚷著說飄雪了。
明明早晨出門還是晴朗天氣，怎麼說飄雪就飄雪呢？高家少爺出門看了一眼，稀稀落落的小雪花像羽毛一樣不經意的飄落在臉上，若不注意還以為是柔軟的鵝毛，看著天色並不暗沉，希望過一會兒就天氣放晴出太陽。
當地的風俗有一種說法，提親、訂婚、結婚都希望是一個好天氣，好天氣就是事情成功並結果祥瑞的好預兆，如果遇上風雪雨天則說明事有阻礙或得經歷點阻礙磨難。看著飄起的雪花，高家少爺心裡暗暗有些焦急，只期待需快停了，一會兒能艷陽高照。
沒曾想，雪不僅沒停，只一會兒的功夫，鵝毛大的雪片漫天飄下來，沒多久房子大地全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坡，高家少爺幾次向窗外望去，心裡暗暗沮喪，生怕謝家老爺太太也信什麼毫無根據的風俗說法。事已至此，也只能穩下心來靜待謝家大小姐的意思了。
高家少爺煩惱的事，謝家老爺也在煩惱。
這雪下的不遲不早，再晚一點下送客出門，他也有時間和太太女兒交換一下意見，這雪一下，他怎麼好送客讓人家冒雪回去呢?別說這大過年的，就是平時遇到陌生路人都會留宿，更何況是帶著禮物來提親的客人，看來只能先喝酒吃飯聊天，等著雪停再說。
這大天大日有的也聊了個暢快細緻，從高家的祖爺爺聊到高老爺，再聊到這一輩的幾個兒子們，一路聊下來，謝家老爺對高家也了解的八九不離十，這高家雖經商多年但是一戶正正派派的好人家，子女們也都識文斷字，各自勤進，不是不思進取的紈絝子弟。
這雪洋洋洒洒的一直到傍晚，這樣的尷尬高二叔也沒想到，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留宿了。
「既然今天也不走了，乾脆明天就讓淑蘭和高家少爺見個面，看看孩子的意思再說？」沒人提議，高家二叔也認為這樣最好。
「也好，那就明天讓孩子們見個面，咱們也不要太拘泥禮俗，孩子們如果有緣分咱們就往下議，如果孩子們沒緣分也就作罷了，高少爺再去選更合適的小姐。」
第二天起來，這雪還在下。
高家少爺早早起來，到屋外呼吸這冷冽的空氣，活動活動筋骨，這是早已養成的習慣。
下人們也早早忙碌起來，往來在廚房和老爺小姐們的房中。
「小姐早！」
高少爺一回頭，穿過門廊，看見後院一個身著紫色斗篷的女子的背影，應該是去父母屋裡請早安的，並沒有看見臉面，不知道謝家有幾個小姐，剛才那位是不是大小姐呢？
用過早飯，謝老爺和太太把客人請到待客廳，客氣詢問是否休息的好，早點還習慣的話之後，就讓身邊的丫頭去請小姐過來。
高家少爺的心，從跨進門檻那一刻就在咚咚直跳，以為一抬眼就會看到謝家大小姐，再看到只有謝家老爺和太太那一刻，心裡忽然落了地，緊接著又有點失望，正揣測間，聽到謝老葉的話，心又咚咚的打起鼓來，甚至感覺到熱血從心臟到指尖的流動。
門帘掀起處，謝家大小姐站在門口的剎那，高家少爺覺得自己被電擊中：
門口的女子，正是早晨看到的背影，紫色錦緞斗篷，雪白狐狸絨滾邊裝飾，烏黑似錦緞的頭髮編成一條大辮子在紫白相間中越發顯得閃亮，細看面容，面白如雪，頰如桃暈，鳳眼含笑，顧盼生輝……恰恰身後一片雪白映襯，閃出一面耀眼刺目的光芒，有那麼一瞬間整個屋裡的人都覺得好似仙子下凡飄落人間。
高家公子驚在那裡，臉早已紅到脖子。直到謝家大小姐進了屋脫去斗篷，和大家一一見禮，高少爺才驚覺的回過神來，按捺住窘迫，忙回禮問候，心裡暗嘆：
謝家大小姐，真若一株傲雪而開清潤高潔的玉蘭花！
《雪中玉蘭花盛開》
閬苑移根巧耐寒，此花端合雪中看。
羽衣仙女紛紛下，齊戴華陽玉道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