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前瞻後顧
絕雲嶺與異峰閣僅一山之隔，天況好的時候，兩山對望依稀能見。不過要上異峰閣稍微懂點攀岩技術就行，要登絕雲嶺卻必須要靠禦劍，通常沒一定能耐的鳥兒飛到這裏都會被風刮下去。玄山派綿延八千年曆史長河，且從未挪過地盤，但這兩座重要山峰上竟都沒安階梯，當初是有人懶，之後是沒人管。
對於青鸞來說，每天爬完這兩座山差不多就完成她修煉的功課了。
“眾師叔伯請慢用。”晚飯安全送達，青鸞抹一把額頭的汗珠，飛也似的竄走了。
“咦，你徒弟沒給你備飯啊？”
七長老朝問話的六長老瞄去一眼，隨口釋疑，“剛剛我走到大殿，聽五爺說絕食來著。”
五長老眼神一凜，有惡狠狠的遷怒。
老七低下頭，使勁扒著飯。
三長老從麵前的盤子裏拿起一個饅頭直接塞進五長老嘴中，輕笑，“怕你瘦成狗。”
“怕你肥成豬。”五長老毫不猶豫的吃起來，還找了個助人為樂的理由。
看她視饅頭為仇敵的表情，是化悲憤為食量了。
三長老抿著嘴笑，飯到途中，忽憶往昔，“我記得，十年前有幾次吃飯的時候，五爺從我們每人碗裏倒一點出來，說是剛收養了一條新寵物。”
“當時以為她要留著當宵夜呢。”六長老擺下筷子，把目光投向對麵的異峰閣，“一個門派長老不養些驚天動地的妖獸卻領養了小貓小狗，真當我們讀書少。”
“那寵物呢，有見到嗎？我怎麽記得的是那段時間廚房裏的米總是無緣無故的少，我還把負責夥食的弟子拉去罰掃了三個月茅坑。”七長老很直白的道，但是看眾人臉上一笑而過的不屑，似乎表明這不是事實。就他一個人不懂？算了，繼續扒飯。
“哈！”六長老豪氣幹雲的一聲笑，“說的也沒錯，不就是從那時起，我們的夥食就交給原本打掃茅房的霜兒負責了嗎？”
“五爺怕她吃不飽。”
“可她不會監守自盜，”九長老武斷道，“是個笨丫頭。”
“誰說的！”五長老終於按耐不住地抗議，“霜兒天賦好得很，你們幾個還跑來跟我搶徒弟。”
用餐中的八長老立馬抬頭反駁，“誒呀，那叫硬塞。”
“又是誰樂此不疲的教上了癮？”
八長老嘴硬道，“反正我沒有。”
“這你還有臉說？你連家傳絕學都教出去了。”
“除了她沒人學得好啊。”
“教之前你怎麽知道她能學好？”
“隻能證明我眼光好。”八長老氣場全開，挽回頹勢。
“喂，那是我選的徒弟！”
“現在人家都不認你了。”
一句話放下來，每人眼中都微有嗔怨。尤其五長老幹脆怒視三長老，似乎就是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
“夠了沒有，飯還吃嗎？”在幾人七嘴八舌的爭論時三長老始終未發一語，待到全員安靜，她一清喉嚨道，“以後誰也不是她師父了。”
五長老又狠狠從三長老盤裏搶過一條雞腿，卻反過來抱怨，“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有情，可是原來，你真的是無情無義，二哥都比你好！你還不如學老大一樣，當一塊木頭去。”
六長老噤聲道，“五爺你要死啊！”大長老隨他回來後雖然變回了無主狀態，可像五長老這般全當他不在的詆毀，還是叫人捏一把冷汗。
五長老也記起此節，頓時拍拍心口，再次怒瞪三長老。
“我還不是為了讓吟霜丫頭早脫苦海。”三長老發出頹然輕歎，今天晚飯裏沒放些酒水上來可真是失策，她空出的手都不知該拿些什麽，“武學之道首重心性，比方咱們老大，他陷入自我休眠不就是為了壓製控製不住的神念嗎。九劍的魔性太強，胸懷天下的正道武林人士才能夠勉強操控一兩把。而碧家還要我說？那一族的族人生來就有潛藏的魔性。誰能想到這兩者正好都讓我們碰上了，我應該怎麽選？你告訴我。”
“我們練武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傷人，更不是為了傷自己的心。”
聽著五長老暗啞的聲音，三長老沒地方安放的五個手指畏畏縮縮的放在她手背上，卻一臉嚴肅的道，“玄山九劍是無法廢去的，我們隻能從吟霜丫頭下手。”
五長老甩掉手說，“你還在乎你那什麽破九劍？你清楚霜兒用那種絕望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是什麽心情麽？”
九長老一聲假笑，綿綿密密地道，“我們的五爺何時這樣心軟了，或許那丫頭隻是故意瞪你兩眼呢？”
“你還沒吵夠，”五長老一看搭話的是老九不是老八，不客氣的從她碗裏盛兩塊肉出來，“是嫌吃得太好嗎？我幫你減一點營養。”
九長老立馬垮了臉，隻能去八長老那裏夾點菜以作補償。
覺得話題走向有誤的六長老輕歎一口氣，“你們呐，難道不覺得事有蹊蹺？比武的時候，邪月羅刹和霜兒第一時間就達成了認同。”
五長老不顧唇角還沾著一圈肥油就疾聲應，“那很容易做到嘛，霜兒是個鬼靈精，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邪月羅刹就更不用說了，親人當前幹嘛不認？反正他們碧家人的特征最明顯了，不就是那雙長了雙瞳的眼睛。”
“好啦，就你聰明。把嘴擦擦。”三長老為她遞上一塊手帕，又道，“老六，你繼續說。”
“好，這算一個疑點，也在預料之中。”六長老不好意思的撇開雙目，另起一議，“邪月羅刹消失時出現的那個，真的是宇道印法嗎？”
對於這一點，並沒人懷疑，各人互視一眼，六長老敲下筷子道，“既然我們都肯定，那便錯不了，這個宇道印法效果也很明顯，邪月羅刹沒了。如果是正常途經要出玄空山，我們不可能不知道。”
“邪月是有備而來，他想帶霜兒走。”四長老讓人意外的說了一句話。
八長老補充道，“可霜兒還在，邪月羅刹卻離開了。”
“傳送是一次性的，他當然不可能再回來。”又是四長老。
“或者，霜兒自有打算。”六長老眉毛一挑，因為接下來的話很重要，所以頓了一頓，“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宇道印法如果是霜兒主動用出來的呢？”
“那不可能，憑霜兒的內力還不足以發出如此強大的印法。”五長老當即否定。
六長老不說話，八長老替他說，“很簡單，她已經跟邪月羅刹認了親，人家會祝她一臂之力。當時我們在爭論中，場上的兩人又說了什麽，並沒有誰真正聽清了。”
“那她為什麽這樣做？就為了送邪月羅刹離開？”六長老接連幾次反問，“還是為了讓比武的結果看起來像沒有結果？”
“吟霜丫頭很機警，我原本想讓他們兩人至少有一個受傷，現在看來，全盤落空，九劍還不知所蹤。”三長老剛剛才覺得不帶酒是正確的，帶了酒今天晚上的話題估計就偏得很遠了。
五長老白她一眼道，“那你怪得了誰，是你自己胡亂做決定的。不過這樣也好，隻要我們嚴守山門，沒人能將那些廢鐵片再送進來，你可以高枕無憂啦。”
“說的什麽鬼話！九劍是我玄空山鎮山之寶，你不去找，難道還想往外推嗎。”
五長老納悶道，“不是說找回來霜兒就成魔了嗎，你不要口是心非了好吧！”
三長老發髻上的風鈴在響，輕搖稚首，“世上何來不透風的牆，此次吟霜大張旗鼓的在門派中設下擂台，魔門的人遲早會發現她能使用全部九把玄劍，與其將來吟霜出山時叫碧家的人拱手將劍還到她手裏，不如我們提前取回，永遠封印進藏劍閣內。”
“哦，想一出做一出，到時候就後悔死嘍。”九長老丟著一顆顆幹果進嘴，還不忘數落，“三姐便是覺得他們不來，丫頭不會自己找去？她心裏想的什麽，恐怕連老大都看不透。”
五爺和六長老的眼神忽有一刻遊移，八長老心中琢磨：這兩人不知是瞞了什麽事，但霜丫頭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心性來說絕無問題，就算真有什麽實情被掩蓋過去了也無傷大雅。於是拖了拖九長老的衣服下擺，親密的道，“霜丫頭根本沒這心計的，是你想太多。”
“嘻。”九長老笑得敷衍，不給出明確答複，抱起桌上一個幹果盤說，“嗯，這碗鶯歌薈不錯，我預定打包了。適合當零食。”
五長老又伸過手去虎口奪食，九長老眼見避之不及，運內勁去擋。噗的一聲響，盤子巧妙的翻了個個兒，其上的鶯歌薈卻是一個都沒落下，隻是有兩雙筷子趁此空隙夾走了兩顆。
“我吃一個。”三長老一口把夾來的食物吞下。
另一雙筷子的主人是四長老，他吃得最少，一直在那兒細嚼慢咽，淡淡道，“我還沒嚐過味道。”
九長老盯著五長老，輕舒長臂把盤子圍起來，柳眉倒豎，極是委屈的道，“剩下不多了，沒有你的份了。”
眾人相顧失笑，三長老用筷子擋在五長老身前，奇道，“你不是在絕食嗎？吃這些夠了。”
“是……”五長老話拖長音，怪腔怪調的，“我搶來看不行嗎。如今霜兒的事還沒解決，某些人真能吃得下那麽多，心肝都長都胃裏去了。”
四長老看得明白，知她對碧吟霜最放不下，忽然發言，“我倒有一個主意。霜丫頭的問題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我在想，是否讓她的身體狀態回複到十歲時那樣，就能隔斷她與九劍之間的聯係。”
九長老搶著問，“什麽意思啊，難不成要廢武功？”
四長老並不否認，笑吟吟的說，“有時破而後立也是武學之道，既磨練了心智又能去除隱患，何樂而不為呢？霜丫頭如今的狀態，可能正是因為我們所教的武學和她體內的魔血產生了非正常反應，九劍才會主動跟她聯係。回想當初我們教她武功時，並沒有係統的規劃，而是誰想到幾招就教她一些，那些招式就連我們都未必純熟，一股腦兒灌給霜丫頭，將來她說不定是要走火入魔的。”
六長老接口道，“有一點道理。如果我們不傳她原來的武功，甚至隻教她邪門功法，九劍都未必會認可她。也許重新來過，結果就不會是這樣。”
“我反對！”五長老剛才被噎到了才沒來得及第一時間接話，“廢去武功算是個什麽主意？把我們辛辛苦苦教出來的，有可能成為玄山派第一天才的現任掌門親手廢掉，哪是人做的事？”
這方麵三長老卻早有考量，她麵色柔和，話音略顯冷情，“掌門人的人選，大師姐在出事前早就有過交代。她可以比霜兒更天才。”
“我管他誰是天才，我要一個天才幹什麽？傳了十年功夫，你們也都知道這十年來霜兒有多用功，難道忍心看她在一夜間功虧一簣嗎？”
八長老捏緊了拳頭，跟五長老一樣對這種做法極不讚成，那年他們收到這個徒兒的時候全都歡喜無已，誰能想到今天要麵臨這樣的抉擇。一時困倦暗生，茶飯淡之無味，臉覆愁容的道，“三姐，我們玄空山，如果老大不發病，齊心協力有九大高手，難道還治不住一個現在尚沒多大危害的碧吟霜嗎？”
三長老的嘴巴張了張，心裏繃緊的那根弦似乎隨時都會斷去。她極想閉了眼，渾不理會，卻必須擔起這份責任，說到，“那麽，舉手表決吧。同意廢吟霜武功的可以不舉手，不同意的舉右手。”
四長老馬上把桌麵上的手放下，六長老猶豫了一下，也沒有舉手。
舉起右手的是五長老、八長老，值得意外的是平日誰的死活都不理的九長老早已將手舉過了頭頂，像是要叫山對麵的碧吟霜看見。
七長老後知後覺的說，“我可不可以放棄表決啊？”
三長老斥道，“七個人，你若放棄表決，就永遠別想有結果了。我支持四弟的方案，現在是三對三，你選一邊吧。”
九長老在暗地裏瞪他一眼，老七當即就把左手舉了起來，一看大家舉的都是右手，這才換了一邊。其實他也不是很讚同直接一棍子打殺，選擇做個好人總比選擇做個惡人心裏過意的去。
局麵已經明了，隻有老三老四老六讚成廢武功，票數不夠。四長老也是鬆了口氣，“罷了，那就當我出了個餿主意，暫且不議。”
“可是總有一天會成更大的禍患呀。”三長老並非成心潑冷水，隻為善意的提醒，她閉上眼睛虔誠地念，“成佛成魔，一念之間。但願我的預感是不對的。”
“沒什麽的，如果是迎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拚了這條命。”八長老把話放下，不等人響應，跟九長老一同離席了。
“老八！”三長老一怒而喊。
六長老拿扇子擋她，安撫道，“三姐您不用勸了，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人動霜兒的，幺妹也是一樣。”
藍慕莎心裏又何嚐不明白，隻要七個人中有一個不同意，處置碧吟霜的事就不可能成功。但是奈何，天命是讓她成魔，難道定要養虎為患嗎？
五長老猛吸一口氣，提提士氣道，“一個個哭喪著臉幹什麽？我才沒那麽消極，不管霜兒最終選擇的是魔道還是正道，隻要她不與玄山派為敵，就永遠是我的好徒弟！”
“你的要求還真低。”幾人合力取笑。
要求低怎麽了？連要求都不提的人，心裏全滴血去吧！五長老叉腰抬手，發現拿不到吃的了，“喂喂喂，別都走啊，我還沒吃飽。”
玄山九宿：玄空山與其餘結構鬆散的江湖門派不同，設有九個長老席位，從來不增不減，在江湖中並稱九宿。這些長老的地位僅次於掌門，九票聯名擁有門派掌門的任免權。而且出任長老與否跟年齡和資曆無關，僅憑武功高低，再以年齡排座次。現任九大長老中有五個是跟玄慕青同一輩份的玄山弟子，大長老則要更高一輩，還有三人是後來才加入的客卿長老。大長老玄無月，二長老沈慕鶴，三長老藍慕莎，四長老玉慕書，六長老柳慕楓，七長老成功慕鼓，另外三位客卿長老，真名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