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魯淑儀在一片悶熱空間中打著扇子道,“我的哥哥呦,我如果有本事把她帶來,哪還會在這裏陪你嘮叨。”


  “怎麽了,她是長著三頭六臂還是有成千上百的護衛?”


  魯淑儀答道,“以往我們了解的墨家,絕不會與人動武,武功也高不到哪兒去,可這個女子卻有很大的不同,總之你見了她,自己看過便知。”


  “很大的不同?再不同,能有我家流月不同嗎?”魯城主不認可的反問一句,話語裏能聽得出他對魯流月的特殊寵愛。


  趙一刀看著麵前的酒杯,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白馬張三道:“什麽意思?”


  趙一刀道:“他就算頭疼,我也治不好的。”


  白馬張三也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不錯,他的頭實在太大了。”


  公孫靜麵上又露出微笑,緩緩道:“既然大家都已帶來了現金,現在先不妨去看貨了。”


  苗燒天眼睛裏布滿紅絲,瞪著朱大少。


  朱大少卻悠然道:“不錯,還是先看貨的好,也許我還未必肯出價哩。”


  他將手裏的金環放在桌麵上,掏出雪白的絲巾,仔細地擦了擦手,才慢慢地站起來,道:“請,請帶路。”


  公孫靜道:“請,請隨我來。”


  他第一個走向客棧,朱大少慢慢地跟在身後,仿佛又開始在喘氣。


  黑衣人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現在,白馬張三總算已明白他眼睛裏,為什麽會有那種奇特的嘲弄之色了。


  他嘲笑的並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因為隻有自己明白,他在保護著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來保護。


  苗燒天走在最後,手裏緊緊地抓著那對金環,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本是不該來的,卻非來不可。


  那批貨就像是有種奇怪的吸力,將他的腳步一步步吸了過去。


  不到最後關頭,他決不肯放棄任何機會的。


  石階本來向上,但這時卻忽然向下沉落,露出了條陰暗的地道。


  地道的入口,石像般站著兩個人,以後每隔十幾步,都有這麽樣兩個人站著,臉色陰沉得就像是牆上的青石一樣。


  石牆上刻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


  青龍會據說有三百六十五處秘密的分壇,這地方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地道的盡頭處,還有道很粗的鐵柵。


  公孫靜從貼身的腰帶裏,拿出一大串鎖匙,用其中三根,打開了門上的三道鎖,防守在鐵柵後的兩個人才將這道門拉開。


  但這門卻還不是最後的一道門。


  公孫靜麵帶著微笑,道:“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能到得了這裏,這裏的守衛並不是很難對付的人,但無論誰到了這裏,再想往前走,就很難了。”


  朱大少道:“為什麽?”


  公孫靜道:“從這裏開始,到前麵的那扇門之間,一共有十三道機關埋伏,我可以保證,世上能闖過這十三道埋伏的人,決不會超過七個。”


  朱大少歎了口氣,道:“幸好我決不會是這七個人之一。”


  公孫靜笑得更溫和有禮,道:“你為什麽不試試?”


  朱大少道:“以後我說不定會來試試的,但現在還不行。”


  公孫靜道:“為什麽?”


  朱大少道:“因為我現在活得還很有趣。”


  從鐵柵到石門其實並不遠,但聽過公孫靜說的話之後,這段路就好像立刻遠了十倍。


  石門更沉重。


  公孫靜又用三把鎖匙開了門。兩尺厚的石門裏,是一間九尺寬的石屋子;屋裏陰森而寒冷,仿佛已到了古代帝王陵墓的中心。本來應該停放棺材的地方,現在卻擺著個巨大的鐵箱。打開這鐵箱,當然至少還需要三把鎖匙,但這三把鎖匙還不是最後的三把,因為大鐵箱中還有個小鐵箱。


  朱大少又歎了口氣,道:“就憑這種防守之嚴密,我們也該多出些價錢才是。”


  公孫靜微笑道:“朱大少的確是個明白人。”


  他捧出那小鐵箱,打開。


  他溫和動人的微笑突然不見了,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嘴裏被人塞人了個爛柿子。


  鐵箱竟是空的,裏麵隻有一張紙,紙上隻有九個字:“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石室中陰森而寒冷,公孫靜卻已開始在流汗,黃豆般大的冷汗,一粒一粒從他蒼白的臉上流下來。


  朱大少看著他,目光溫柔得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手時一樣,柔聲道:“你一定知道的。”


  公孫靜道:“知……知道什麽?”


  朱大少道:“知道是誰在謝你。”


  公孫靜雙拳緊握,突然轉身衝了出去。


  朱大少歎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他的確是個好人,隻可惜好人據說都活不長的……”


  “假如世上真的隻有七個人能闖過這十三道埋伏,是哪七個人呢?”


  “其中至少有一個人是絕無疑問的,無論你怎麽算,他都必定是這七個人之一。”


  “這人是誰?”


  “白玉京!”


  第二回 天上白玉京


  白玉京並不在天上,在馬上。


  他的馬鞍已經很陳舊,他的靴子和劍鞘同樣陳舊,但他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劍鞘輕敲著馬鞍,春風吹在他臉上。


  他覺得很愉快,很舒服。


  舊馬鞍坐著舒服,舊靴子穿著舒服,舊劍鞘決不會損傷他的劍鋒,新衣服也總是令他覺得精神抖擻,活力充沛。


  但最令他愉快的,卻還不是這些,而是那雙眼睛。


  前麵一輛大車裏,有雙很迷人的眼睛,總是在偷偷地瞟著他。


  他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


  他記得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睛,是在一個小鎮上的客棧裏。


  他走進客棧,她剛走出去。


  她撞上了他。


  她的笑容中充滿了羞澀和歉意,臉紅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


  他卻希望再撞見她一次,因為她實在是個很迷人的美女。他卻並不是個道貌岸然的君子。


  第二次看見她,是在一家飯館裏。


  他喝到第三杯酒的時候,她就進來了。看見他,她垂下頭嫣然一笑。


  笑容中還是充滿了羞澀和歉意。


  這次他也笑了。


  因為他知道,他若撞到別的人,就決不會—笑再笑的。


  他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很討厭的男人,對這點他一向很有信心。


  所以他雖然先走,卻並沒有急著趕路。


  現在她的馬車果然已趕上了他,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有意也好,無意豈非更有趣。


  他本是個浪子,本就喜歡流浪。在路上,他曾結識過各式各樣的人。


  那其中有叱吒關外的紅胡子,也有馳騁在大沙漠上的鐵騎兵,有瞪眼殺人的綠林好漢,也有意氣風發的江湖俠少。


  在流浪中,他的馬鞍和劍鞘漸漸陳舊,胡子也漸漸粗硬。


  但他的生活,卻永遠是新鮮而生動的。


  他從來預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會遇到些什麽樣的人。


  風漸冷。


  纏綿的春雨,忽然從春雲中灑了下來,打濕了他的春衫。


  前麵的馬車停下來了。


  他走過去,就發現車簾已卷起,那雙迷人的眼睛正在凝視著他。


  迷人的眼睛,羞澀的笑容,瓜子臉上不施脂粉,一身衣裳卻豔如紫霞。


  她指了指纖秀的兩腳,又指了指他身上剛被打濕的衣衫。


  她的纖手如春蔥。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車廂。


  她點點頭,嫣然一笑,車門已開了。


  車廂裏舒服而幹燥,車墊上的緞子光滑得像是她的皮膚一樣。


  他下了馬,跨入了車廂。


  雨下得纏綿而綿密,而且下得正是時候。


  在春天裏,老天仿佛總是喜歡安排一些奇妙的事,讓一些奇妙的人在偶然中相聚。


  既沒有絲毫勉強,也沒有多餘的言語。


  他仿佛天生就應該認得這個人,仿佛天生就應該坐在這車廂裏。


  寂寞的旅途,寂寞的人,有誰能說他們不應該相遇相聚。


  他正想用衣袖擦幹臉上的雨水,她卻遞給他一塊軟紅絲巾。


  他凝視著她,她卻垂下頭去弄衣角。


  “謝謝你。”


  “不客氣。”


  “我姓白,叫白玉京。”


  她盈盈一笑,道:“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他也笑了,道:“你也喜歡李白?”


  她將衣角纏在纖纖的手指上,曼聲低吟:

  “我昔東海上,勞山餐紫霞,


  親見安期公,食棗大如瓜,

  中年謁漢主,不愜還歸家,

  朱顏謝春暉,白發見生瀝,

  所期就金液,飛步登雲車,


  願隨夫子天壇上,

  閑與仙人掃落花。”


  念到勞山那一句,她聲音似乎停了停。


  白玉京道:“勞姑娘?”


  她的頭垂得更低,輕輕道:“袁紫霞。”


  突然間,馬蹄急響,三匹馬從馬車旁飛馳而過,三雙銳利的眼睛,同時向車廂裏盯了一眼。


  馬已馳過,最後一個人突然自鞍上騰空掠起,倒縱兩丈,卻落在白玉京的馬鞍上,腳尖一點,已將掛在鞍上的劍勾起。


  馳過去的三匹馬突又折回。


  這人一翻身,已輕飄飄的落在自己馬鞍上。


  三匹馬眨眼間就沒入濛濛雨絲中,看不見了。


  袁紫霞美麗的眼睛睜得更大,失聲道:“他們偷走了你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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