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你會是月亮
聞言，雲息垂下眼帘，嘴角掛起一抹無奈的笑：「夠義氣，不枉孤在溪山給你煮了那麼多飯。」
直到他轉過頭來，邵敏這才發現他的臉色似玉石一樣的蒼白，衣襟和袖口處被沾染著點點血跡。但她假裝沒有看到這些觸目驚心的痕迹，從身後拿出一個油紙包丟到他懷裡：「不就吃了你幾口飯嗎？喏，還你！」
雲息似笑非笑地瞥向邵敏：「原來一次吃了三碗飯叫做『不就才吃幾口飯』，還不算那一碗接著一碗的湯湯水水。」
邵敏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東西是誰找來的？那是我該得的，本姑娘的人工費可是很貴的，更何況，姑娘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
雲息怔了一下，隨即咧開嘴笑了起來：「啊，差點忘了，好像是這麼回事。怎麼辦，今生怕是還不了，來世吧，來世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說過我會帶你走。」邵敏專註地望著雲息，眼底翻湧著濃濃的思念，「這大半年來，我很想你。」分別之後，她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與他們結伴走過了很多山山水水，可仍舊不願意遺忘溪山小院的時光，無數次夢見他溫柔的眼睛，憧憬著有他相伴的旅程。
她理了理雲息的頭髮：「往後我會帶著你去看盡俗世繁華，我們一起用雙腳去丈量雲朝的河山。」
雲息雙臂抬起正要將邵敏攬入懷中，以抒發這大半年的相思之情，卻猛然看見邵敏身後的磚牆，瞬間明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他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囚禁自己的地方，整個南園都被母親派人封死了，惟一的通道由神契宮的人日夜監守著。
「回去吧，敏敏。」
「敏敏」這兩個字是他很多年前從廣陽王那悄悄偷來的，遇見她之後，一直不曾叫出口，今日不知為何，竟然脫口而出，怎麼也抑制不住。雲息清澈的雙眸纏綿在邵敏的臉龐，好像要把她的樣子刻在腦海里，印在心上。「皇城太髒了，你不該來到這裡。眼下丞相與母后對廣陽王府虎視眈眈，王爺和世子皆不是善於權謀之術的人，不要害了他們。」
「好好去遊歷這錦繡河山，保護好自己。」壓抑著內心強烈的不舍，再次開口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去吧敏敏，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下次見面，再給我帶一些生石花吧，放到我的墓前。」
邵敏聞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弱、慢，是將死之脈：「果然是快要死的人呢。」
「是啊，所以你快走吧。」
邵敏鬆手，似乎真的認真思考了片刻，就在雲息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施施然開口：「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錯過看你瀕死樣子的大好機會了。」說著一把將雲息的手拉過來，拿出一枚銀針刺破了他的手指，將血液滴到一株類似人蔘的植物上。一陣光芒閃過之後，屋子裡便多了一個與雲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來之前我同元蘚去找了青姬，她給了我一株羽山的仿顔參，可以讓它在此處代替你。」邵敏朝雲息眨了眨眼睛，「至於我父兄，你放心好了，有元蘚在，不會有人知道我來過這裡。」
雲息笑了笑：「敏敏，你知道神契宮是做什麼的吧。」
「當然。」邵敏點頭，「可是你不是自稱在神契宮至少能混個長老嗎，在仿顔參上設個障眼法應該不成問題吧？」
「但我現在這幅樣子，再布陣只怕會……」死得更快吧。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在他張口的時候，邵敏突然將一枚參片塞到了他嘴巴里。
「還有問題？」邵敏挑眉。
「沒。」雲息聳聳肩，扶著牆壁站了起來，在房子的四周留下了一個陣法，然後在三隻青羽鳥兒的幫助下，和邵敏一起離開了被囚禁了大半年的南園。
陽光隨著竹簾晃動，微風陣陣，送來藥草的清香。雲息醒來的時候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愣了一會兒，緩緩轉頭，看到了夢牽夢繞的梅樹和藍楹花樹。半年前還滿是綠葉的藍楹樹此刻枝頭已然綴滿了花朵，整個院子彷彿籠罩著一層柔漫的藍紗。蜜蜂成群結隊，向著院子里那棵開滿淺藍色花朵的藍楹樹飛去。一身黃衣的邵敏，仰躺在藍楹花樹下的躺椅上，慢悠悠的搖晃著。
熱烈的花樹，嗡嗡叫的蜜蜂，輕輕搖晃的躺椅，是久違了的寧靜安詳。雲息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撲入鼻腔的是濃郁的花香，睜眼，一切都還在，他不是在做夢。
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搖晃的躺椅慢慢停了下來，邵敏轉過頭，笑著看向他：「終於醒了，今天天氣很好。」
「嗯，有太陽真好！」雲息笑著回答，走到另一邊的躺椅坐下，不客氣地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起來。
二人一時無言，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向遠方。巍巍遠山頂上的流雲緩緩舒捲流動，河邊的水草在清和長風中起伏成陣陣草浪，半空中的飛蝶自在相逐。
「水草遠含青翠色，野花仍吐細微英。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能看到多少次這樣的景色」看著水草叢裡星星點點的野花，雲息突然感慨。
「還會有新花的，再不濟，明年也還會開的。」邵敏手執茶壺，分別給自己和雲息又各倒了一杯茶。椅子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低頭一看，小池裡的小烏龜不知何時爬到了搖椅下，兩隻小短腿不斷扒拉著。
雲息撿起一株小草逗弄著小烏龜，良久，忽然開口道：「敏敏，我活不到那麼久，太醫說，我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
邵敏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小烏龜抱了起來，小烏龜被人抓起來后，四腳亂蹬，仰頭掙扎。邵敏伸了伸它的小短腿，然後看向雲息：「月魚村的漁民曾經給我說過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什麼？」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月魚村的森林裡邊，有一群動物.……」
「嗯。」
「有一天，它們發現了一個死去的月亮和一個死人。」
「然後呢？」
「小動物們不知道怎麼辦，就帶著月亮和死人去到一個老人面前。老人說，有誰願意背著他們游到海對岸？有兩隻烏龜舉手了。長腳烏龜背著月亮，短腳烏龜背著死人。」
雲息靜靜地聽著。
「後來，長腳烏龜背著月亮游到了海對岸，短腳烏龜背著死人在河中間淹死了。從此以後，死去的月亮可以復活，死去的人不能復生。」邵敏看著雲息的眼睛繼續說道，「雲息，你看，我們有一隻長腳的烏龜，而你，會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