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君心難策
天光耀目,風撫湖岸,樹影橫斜間但見三兩鳥兒立在樹梢陰涼處低吟鳴唱,蟬鳴鳥語,那已然偏了西的日頭卻依舊毒辣。
燕小宛出了上官煉的書房,本想繞道從別院處出去,但此時日暮漸退,天色已然不早,若此時再繞道從別院處去,那定是要耽擱上許長時間,若天黑了下來她還沒能回來,隻怕是不好與管家交代,便決定了繞道後花園,從後門出去。
後花園處有一池荷塘,此時正是荷花盛放的季節,隻見池中,天光水色,風光旖旎,陣陣荷香迎風撲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前人常以皎潔無瑕,玉潔冰清等清淨、純潔的名詞用以形容蓮花的高雅品質,有濯清漣而不妖之美譽,更有出淤泥而不染之高風氣節。她自小便十分喜愛荷蓮,所以她著的衣衫,用的手帕上皆是繡以荷花圖案作為裝飾。
“嫩竹猶含粉,初荷未聚塵”忽聽撲通一聲,東西紮進了水裏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了過來,未及多想便聽見一女子焦急呼救的呐喊聲音,聽聲尋去,隻見侍妾李夫人站在欄杆邊上,一臉焦急的朝著池中探看,嘴上卻是不停地放聲呐喊著,見了燕小宛就好像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急忙上前將她拉扯了過去。
燕小宛由著她邊拉扯邊哭訴地走到了李氏適才站的地方,一望卻原來是二王子上官棣不知何由跌落在水裏,隻見兩隻小手在水麵上拚命的撲打著,卻是越著急,身子越是往下沉,眼看著他就要沉了下去,而那聞聲前來搭救的侍從還未曾到來,燕小宛不作多想,隻聽“撲通”一聲,自己跳了下去,可是她卻忘了自己也是半點都不懂水性的旱鴨子,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上官棣和自己一點點的沉下水去。
燕小宛清醒過來時,隻見自己正臥躺在上官煉的懷裏,身上披蓋著他那件深藍綢緞祥雲長袍,再一看,四處更是有著許多人站在一旁正緊張地瞧著她看,見此情形她心下一驚,急忙掙紮著站了起來。
上官煉見她蘇醒了過來,那眉宇間緊蹙著的眉頭這才慢慢地鬆開了些,看她渾身濕漉漉的模樣,隻淡淡道:“你剛落了水,現在的身子還十分虛弱,有什麽話待身子養好了再說,說著轉首對候在一旁的春桃道:“你先送她回屋換身幹淨的衣裳,好生照料著,過會兒府醫開好了藥我會著人給你們送去。”
朝人多的地方看去,隻見李氏將上官棣緊緊地摟在懷中低低地哭泣著,一副擔驚受怕、劫後餘生的模樣,上官煉問:“棣兒如何,可要緊?”
隻見一名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站了起來,畢恭畢敬道:“回王爺的話,所幸發現得及時,二王子不過是嗆了些水,一時驚嚇過度暈了過去,其他並無大礙,隻須好生休養幾日便可恢複如常。”
上官煉輕點了點頭,道:“好,接著又對李管家道:“先把二王子抱回房裏去,這幾日著人好生照料著,莫讓他因此而受了風寒。”
那李管家應諾一聲,便著人上前去欲將上官棣抱回屋裏去,卻見李氏死死地抱著他,怎麽也不願鬆手。
這時燕小宛聽了上官煉的吩咐,在春桃的陪同下往別院的方向去,正好走到了李氏跟前,隻見李氏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雙目通紅,猶如憤怒的母雞在他人意圖傷害她的孩兒時奮起反搏而產生的強烈反應。
正當燕小宛對她那憤怒的眼神疑惑不解時,隻見她聲淚俱下道:“燕姑娘,我知道我不過是這豫王府裏的一名侍妾,身份低微,棣兒即便是個王子,因為有我這樣的母親,終究也不過是個庶子,低人一等,但無論如何他到底還是王爺的骨肉,記錄在冊的王子,他不過是不小心衝撞了你,他一個不滿五歲的孩子,還什麽都不懂,你要咽不下這口氣,想處罰他,大可由我這個做母親的來替他受過,可我怎麽也想不到,你竟能狠心的將他一把推進池塘裏去,李氏的聲音越來越激動,臉上的表情在憤怒與悲傷間來回交替。
燕小宛聽著她的話,征征的望著她,久久不能言語,過了半晌方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隻見她不能相信地搖著頭,顫聲道:“不,不是這樣的,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的,說著她下意識地將眼光看向站在一旁的上官煉,卻見他慢慢地背過了身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隻見李氏憤憤道:“不是我說的這樣?在他人到來之前,此處隻你我還有棣兒三人,棣兒還沒那欄杆高,說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任說都不會相信,你說,若不是你發怒將他推下去,難不成會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將他推下去的嗎?”
燕小宛看著李氏臉上那悲傷與憤怒交織在一起的神情,心裏是五味雜陳,她是在上官棣落水之後才出現的,李氏自己也知道,可是李氏如今卻是一口咬定是她將上官棣推落水中,為何她要這樣說,她實在是無法想通,那李氏是上官棣的母親,說出來的話在不知情的人聽來,自然也就信上幾分,何況在事情發生之時,四處也隻他們三人在場,別無他人作證,現下也唯有盼著上官棣能盡早醒來,還她個清白。
她努力將心中那幾分不安壓了下來,輕聲道:“我不知道二王子是如何落的水,我也不知道李夫人你為何要一口咬定這件事就是我所為,在我來到這兒的時候,二王子已經掉落在水裏,而你正好就站在湖邊焦急地喚人前來搭救。”
李氏慘笑兩聲,厲聲道:“到了如今這時候,你還在狡辯,意圖將自己犯下的過錯甩脫幹淨,更是妄圖將這一切都推到我們母子身上,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方能講出這樣的大話來?”
李氏抬頭看著上官煉硬咽著聲音道:“王爺,我們母子雖然身份低微,可是棣兒好歹也是王爺您的骨肉,如今他被人害成這樣,那加害他的人還口口聲聲說不是她所為,意圖為自己開脫,棣兒要有什麽事……,那妾身該如何是好呀?”
李氏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上官棣,又抬起眼去看著上官煉,臉上那哀傷的神色越發的哀痛難耐:“王爺,您可一定要為我們母子做主呀?”那眼中情到深處的哀傷是那樣的真切,那樣的叫人為之動容,任誰都不會去懷疑一個母親因擔憂自個孩子而生出的悲痛之情。
這時,李氏懷中的上官棣醒來,那不協世事,明亮幹淨的雙眼在眾人身上看了一眼,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李氏忙安撫著他。
好一會兒,那上官棣方才停下了哭泣,燕小宛見了漸漸止住了哭聲,上前一步,中蹲跪在他的身邊,柔聲問:“二王子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想問你個問題,你可否告訴我,你是如何落的水?”
聽了燕小宛的話,上官棣遲疑了一陣,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了李氏一眼,隻見一絲緊張的神色在李氏眼中一閃而過,上官棣匆匆低下頭來,異常害怕地將身子往李氏懷裏縮,一雙眼睛如受了驚的小鹿,緊張地看著燕小宛,一副擔驚受怕的神情。
站在一旁的上官煉早已將眼前的這一切看在了眼裏,心內五味雜陳,日漸西落的日頭將天邊的幾片雲朵染成了茶色,如同垂掛在天邊的一副墨寶。
隻聽李氏柔聲道:“棣兒乖,有你父王在這兒,你不用怕,大聲地告訴你父王,究竟是誰害你跌落水中,大膽的指出來,你父王定會為你做主的。”
上官棣眨巴著一雙如小鹿般驚嚇的眼睛看了眼李氏,又看了眼上官煉,良久,顫抖著一隻小手指著燕小宛道:“是她,孩兒不小心衝撞了她,她便發起怒來,一把將我推進水裏。”
燕小宛聽了上官棣的話,隻覺全身冰冷,從頭冷到腳,六七月的天,她此明卻覺得自己正置身在冰天雪地裏一般,良久方聽她顫聲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推你下水的,那聲音就如同從遠處飄來一般,遙遠得如同不是她所說。”
李氏向著上官煉哀聲道:“王爺,你聽到了,棣兒如今不過是個不到五歲的年齡,還什麽都不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無端冤枉了她,還請王爺您為我們母子做主呀,說著向那上官煉重重的磕下頭去。”
燕小宛知道自己此時已是百口莫辯,她本以為上官棣醒來會還她個清白,卻不想竟是這樣的一番說詞,任誰都不會相信一個還不滿五歲的孩童會無端冤枉她,隻一言不發地蹲跪在地聽候著上官煉的處置。
過了半晌,隻聽上官煉那渾厚的嗓音由遠而近般傳來:“你先回去好生養著,至於你的差事,本王會讓管家重新安排人來做,這幾日你就先在別院裏好生待著,就不要入府裏半步了。”說著親自上前抱起上官棣離去。
李氏見上官煉如此這般輕易便放過了她,心有不甘,看上官煉就要遠去,急忙喚了聲“王爺”,可接下來的話還沒出口,便被上官煉投來的目光給嚇了回去。
上官煉走出了一段路後,向李管家吩咐道:“待會兒讓人將府醫開好的藥給她送去,讓人要怠慢了。”
李管家一一應諾。
燕小宛看著那一行漸行漸遠的背影,“嗤”一聲輕笑出來,日漸西落的殘陽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明朗清晰,春桃走上前來將她扶起,輕聲道:“小宛,咱們回去吧,回去換身幹淨的衣裳,不然可要著涼了。”
燕小宛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聲笑道:“你是否也與他們一樣相信是我推的二王子落水?”
春桃看著她眼中悲傷又帶著幾分倔強的眼神,心生憐意,輕聲應道:“落水的雖是二王子他們,而他們說的話也理應更能讓人信服些,但相比之下,我更相信你!”
燕小宛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確信春桃並非是為了安慰她才說這樣的話,堵在心裏的那一絲不快,終是消散了些,笑了笑道:“謝謝!即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但有你一人信我,足矣。”
因為落水的事,燕小宛在第二日便染上了風寒,養了好些日子方見康複,心裏念著燕府的事,她身子還未完全康複,便急著前去燕府,誰知燕不凡正著人在城中四處找她,她人還未進入燕府,便讓燕不凡雇來的人一把將她抓住,將她身上的地契給搶了去。
她縱是報官府處理,因著燕不凡早已用錢財將官府上下人員都疏通了遍,所以官府的人在審理案件上也隻是敷衍了事,不僅沒有處罰到燕不凡,更是判了她個偷盜之罪,將其仗責二十便草草結案。
燕小宛聽著審判,心內隻一陣冷笑,人說爛船總有三根釘,竟是如此,連燕不凡如今這般境地,也能將她折辱於股掌中,她當初竟然愚蠢到想以卵去擊石,愚蠢的認為自己能夠憑已之力,便可捍衛住爺爺留給她的唯一一個遺願,爺爺,小宛對不起你,連你唯一的心願都沒有辦法替你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