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奈何情深
八月初八,韓李兩家聯姻,因著兩家都是朝廷重臣,所以這一天,兩家都是賓客盈門,門庭若市,無不熱鬧,燕小宛帶著紗帽隱在人群中,隻見李元狄和燕若晴兩人滿麵喜色的周旋在賓客間,卻唯獨不見李成弘的人,想必是到韓家迎親去了。
過了今日,他便是她人的夫婿,不管曾經於她有過怎樣的許諾,從今往後,無論繁華榮辱,悲歡痛楚,由生至死,他與她都再無半點瓜葛。
一名小廝興衝衝地跑了進來,笑對著眾人道:“少爺迎親回來了,大家一起出去看個熱鬧吧?”不多會兒燕府的正門前便集聚了許多前來看熱鬧的人,隻見一身新郎服飾裝束的李成弘站在花轎前,一身英氣,眼中卻看不到有半點喜悅之色,手中握著弓弦,箭把在弦上,卻是久久都沒有將手上的箭射出,喜娘眼看著吉時就要到,便上前催促了他一句,道:“大爺,不能再耽擱了,吉時馬上就到了,若耽誤了時辰那就不好了。”
八月,正是酷暑之時,火辣辣的日頭照在身上,隻覺得炎熱難耐,李成弘的目光在眾多賓客間來回搜尋,一張張熟悉的、陌生的麵孔在眼中閃過,卻唯獨沒有他想要看到的那個人,目光漸漸暗淡了下去,在喜娘的一再催促下,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弓,嗖嗖,連發了三箭,三箭都悉數落在了轎門前,眾人皆拍手稱讚道:好箭法。
不多會兒,便見喜娘從轎中請出了頭戴鳳冠,身穿紅色嫁衣的雲霜,一身精心裁剪的紅嫁衣,著在她的身上,將她那曼妙的身段勾勒得完美無比,喜娘引著她跨過火盆,又行了一係列的禮節後,將一根意願從此他們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夫妻同體的手牽交放到兩人的手中,又說了幾句吉祥的話,便攙扶著新娘入了府去。
隨著一句一拜天地,兩位新人一並跪了下去,坐在堂上的燕若晴此時是喜中帶淚,看著眼前的這一對新人,隻覺心中甚是寬慰,盼了這麽些年,終於是盼得他們得修正果。一旁的李元狄看她就要流出淚來,便提了她一句道:“今日是弘兒的大喜日子,好好的你哭什麽,叫滿屋的賓客看了去,還以為我們家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呢?”
燕若晴忙擦拭掉眼淚道:“是是是,今日是弘兒的大喜日子,不該流淚,我這不是高興嘛,盼了這麽多年,總算是看到他們走在一起了。”二位新人輪流著給公婆敬茶,燕小宛看到這裏,不忍再往下看,所有的一切到今日為止,再多的不舍,都已塵埃落定,隨著一聲夫妻對拜落下,她慢慢的轉過頭向著門外走去。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成弘哥哥,今日之後,你便是他人的夫君,從今往後,你我再見時,也隻能是陌路,不管過去,有過怎樣的許諾,如今也都成了回憶,未來,你隻能一心一意待你的妻子。哥哥新婚大喜,祝哥哥,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李成弘正要弓身拜下,忽然傳來一縷熟悉的清香,他猛的心神一振,直直的站在那裏,眼光一一的向著眾人看去,眾人不明所以,相互交頭接耳了起來,喜娘看此情形,嘀咕了一句,便又硬著頭皮上前催促道:“大爺,該行夫妻對拜禮了,行完這禮就該禮成了。”
李成弘卻是恍若未聞,依舊直直的站立著,目光一直在眾多賓客間來回搜尋,披著紅蓋頭的雲霜,見他遲遲未有動作,手緊緊的掐緊了手中的紅牽,手上的骨節清晰可見,正在眾人議論紛紛時,李成弘的眼光瞥到了正要消失在門前的那一道麗影,一把扔下手上的那根紅牽,向著那道將要消失在門前的麗影追去。
李元狄見狀急忙喚道:“來人,將他給我攔下,便有著幾個小廝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了他。李元狄強壓著心中的怒氣,鐵青著臉問:“大喜之日,當著眾多賓客的麵,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李成弘看了他一眼,低低地道:“孩兒不孝,請爹爹原諒,他試圖掙脫那小廝的束縛,奈何那小廝卻是死死地嵌製住他,使他動彈不得。
他的話傳進了雲霜的耳中,隻聽心裏“咯噔”一下,一種從未有過的痛瞬間席卷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緩緩掀開紅蓋頭來:“成弘哥哥,那聲音傷心之餘,又帶著幾分不甘。”
李成弘聞言終是停下了掙紮,緩緩的轉過身來,一臉的悲痛欲絕:“對不起!”
雲霜上前幾步挽過他的手,勉強擠了幾分笑容在臉上:“來,我們先把禮行了,否則再晚一些,定好的時辰可就要過了,這可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你不能把它毀了,你不能這樣待我。”
李成弘看著她眼中的期盼,心有不忍,最終還是一點一點的抽出雲霜緊抱著的手,一臉的哀戚,目光看了眼正在低言交談看著熱鬧的眾人,哀聲道:“對不起,這個禮我不能行,我可以欺騙我自己,但我不能騙你,我更…沒有辦法忘了她。”
雲霜聽了他這一席話,隻覺心如刀割,如有成千上萬把利箭正在一下一下的絞著她的心,這麽多年來不計回報的默默守候與等待,他卻一點都沒有看到她的付出,他的眼裏、心裏一直都隻有那個女人,她原以為,過了今天,她就可以真正的擁有他,就可以和他一起共渡白頭,生兒育女,就算他的心裏還有著她,可她終究還是他的妻,而她卻什麽都不是,不想,到頭來這一切終究都隻是一場夢,一切都隻是她自己在一廂情願。
雲霜眼含淚珠,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唇瓣輕啟:“如果我說我不介意你心裏一直都藏著她,你可會與我將這禮行了?”李成弘一言不發,良久方聽他低低地道:“對不起。”
她忍了許久的淚一下子如斷了線的水珠般,從她的眼中脫眶而出,她用笑來代替她的悲傷:“對不起,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的一句話,你沒有辦法忘記她,那我呢?自你我相識,我便盼著能有朝一日成為你的妻,這麽多年來,我默默為你付出,癡癡地盼著、念著,到頭來卻隻是換你一句對不起?今日你可是要當著這眾多賓客麵前,為了她,棄我而去,任我由著眾人恥笑,難道這就是這麽多年來我默默為你付出得來的回報嗎?”
李成弘一言不發,低垂著頭,讓人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良久方抬起頭來,一臉的悲傷神色:“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恨我怨我,我無話可說,如若我娶了你,不僅對你不公平,對她…也不公平。”
雲霜看他去意已決,也不願多加強留,隻覺這一屋眾人的眼光都如一把把烈火一點點的在她的身上焚燒著,似乎都能聽到油脂四濺的聲音,吸了吸鼻子對李成弘道:“不公平?你既不願娶我,我強留著你也無用,緩了緩道:“放心,我不會恨你,至少看到你來我家提親,我是真正的快樂過,那段時日,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很滿足,仔細想來這也是我長這麽大以來最開心的時日,你雖然最終還是辜負了我,可我沒辦法恨你,我…做不到。李成弘深深了看了她一眼,便向門外跑去,留下一屋不明所以的賓客。
雲霜看著李成弘離去的背影,跌坐在地,麵沉如水,喉中一陣刺痛,迅速地延伸到心口,像是有人拿著刀子一下一下的將她的心口剪得撕碎,撕心裂肺的巨痛一路蔓延到身體的每一根神經……,我是不恨你,可是我恨她“燕小宛”,是她毀了我的幸福,今日之辱,來日我定當讓她加倍奉還。
李成弘追到屋外,那抹麗影卻早已消失不見。
幾日後,李韓兩家,聯姻不成的消息不脛而走,無不成為茶樓酒肆裏茶餘飯後的談資,更有說書先生將其編成故事在坊間代為傳唱。自那日之後,李成弘越來越沉默寡言,在軍中當值的時間越來越長,待在府裏的時間越來短,甚至有時一連幾日都留守在軍營裏,李府眾人卻也隻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燕若晴焦急的在殿內來回走動著,不時的歎上一口氣,眼睛不住地往殿外看上一眼,遠遠的隻見燕不凡頂著烈日匆匆趕來。進了殿門立馬就問:“姐姐,你這麽急著找我來,可是有何事。”
燕若晴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心中隻覺一陣窩火,可看到他此時被太陽曬得滿是通紅的臉,頭上全冒著汗珠,又想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他就頂著烈日急急忙忙的趕來,終是不忍再責罵於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又叫人擰了毛巾來給他擦汗。“聽說你打算把燕家唯一的宅子給賣了,你不是一直都告訴我,你過得挺好的嗎,怎麽現在倒要把宅子給賣掉了?”
燕不凡不耐煩地道:“姐姐,我的事,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如今過得挺好的,你就說你這麽急著叫我來,是為了什麽事吧?”
燕若晴恨鐵不成鋼的橫了他一眼:“我能不管你嗎?你是我親弟弟,難道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落魄潦倒也不管?燕若晴看他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隻得歎了一口氣道:“你若不想我管著你,我也無可奈何,隻今日叫你來,確是有事要與你商量。”
燕不凡歪在椅子上懶懶地道:“什麽事,姐姐你就說吧,凡是弟弟我能幫得上忙的,我定不會推搪。”
燕若晴緩了緩道:“我聽說那野丫頭回來了。”
“是回來了,不過準確的來說隻是把地契給我送回來而已,燕不凡道。”
“那你可知她現在何處,燕若晴問。”
“不知道,不過隻要她還待在這城裏,想要找到她並不是什麽難事,燕不凡懶懶地道,又狐疑的看了燕若睛一眼:姐姐你今日找我來,不會就是想要問這個吧?難不成你真想讓弘兒跟她在一起?”
燕若晴氣結道:“讓弘兒與她在一起?我恨不得弘兒與她從未認識過,她於我們家來說就是一個惡夢,弘兒如今為了她,婚事退了,更是累及他爹在朝中上下丟盡了臉,韓家嘴上雖什麽都不說,暗地裏肯定是將我們李家恨透了,他如今還整日的待在軍營裏,幾乎都不著家,我與他爹是怎麽勸都勸不住,說到激動處,燕若晴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案幾上。”
燕不凡看著她眼中的恨意,不禁打了個冷戰,那姐姐你的意思是?不會是想把她給…說到此處燕不凡做了個殺的手勢。”
燕若晴又是橫了他一眼:“在你眼中,你姐姐我就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畢竟她也是爹爹親手撫養長大的,爹爹生前也曾對我們有過囑托,若不是因為弘兒與她的這層關係,照料她一二,我倒也沒有什麽異議,可她隻是撿回來的野丫頭,出身何處都不知道,弘兒怎麽能跟她在一起,可恨的是偏偏弘兒他就把一顆心都栓在她的身上。說到此處燕若晴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對燕不凡道:“我打聽到下個月初一就是一年一次選拔宮女入宮的日子,你去替她報名,最好讓她永遠留在宮裏,再也出不來,也好就此叫弘兒斷了與她的這個念想。”
燕不凡瞪大雙眼,張了張嘴巴,良久方納納道:“那姐夫還有弘兒他們可知曉?”
燕若晴碎了他一眼道:“若是讓他們知曉了去,如何還能讓我這樣做。”
燕不凡沉默的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便離開了燕府。
這一日燕小宛正在搓洗著衣物,溫嬤嬤手拿著棍棒走到她的身邊,不鹹不淡地丟下一句話:“你,門外有人找,她好奇是誰會知道來這裏找她,謝過溫嬤嬤之後,便向門邊走去。自她被遣回別院做活後,溫嬤嬤對她就再也沒有了前些日子那般巴結奉迎,不過卻也沒有為難於她,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燕小宛來到門外,見前來找她的人是阿福,心下疑惑便問:“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裏做工,你來找我可是有何要緊事?”
阿福撓了撓頭不甘不願地道:“少爺讓我來跟小姐您說,老爺臨走前留了兩樣東西要交與小姐您,說是老爺千叮萬囑交代下的,還說你若是不要,當好隨了他的意,他可以把東西給賤賣掉換筆錢財。”
“東西,什麽東西,當時他為何不一並給我,燕小宛一臉的不解。”
阿福又摸了摸鼻頭,眼睛卻是一直看著地麵,道:“我也不知道,小姐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燕小宛將信將疑,可又想著若是真的,她若不去,燕不凡說不定真的會把東西給賤賣掉,猶豫再三,終是決定了跟著阿福前去探個究竟,遂前去與溫嬤嬤告假。雖然還是被她刁難了老半天,可終究還是敵不過利益的誘惑,在燕小宛把身上的銀子都掏光之後,終於還是鬆了口。
到了燕府才知道,這原來是燕不凡設的局,目的隻是要引她前來,在她被帶走前,目光緊緊的看著阿福,無聲的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對她,為何要聯合燕不凡一起欺騙她,可阿福自始自終都隻沉默地站在一旁,低垂著頭,眼睛卻是不敢再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