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碧波載舟
眼望前方滔滔江河,葉恆心中憑然升起退縮的想法。
滔滔江河險關,沒有能載人的舟,也沒有可淌水過的的淺灘,唯有細若冬雪拍打在江岸的浪花,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最終還是與江河交融。
葉恆思量一番,想了好幾種法子,最終還是搖頭否認,眼前的江河無疑是絕境,想過去,太難了。
過江無望,葉恆把希望寄托在了陳拓與李業幾人上,同時目光也落到了這幾個人的身上,靜靜地看著他們。
葉恆最先望向的還是陳拓,作為下黃泉的牽頭人,了解的東西自然不少。
只見陳拓鎖眉,而後又抬頭,葉恆的目光與之相對,陳拓燦爛一笑,張口道:「你可有什麼方法過此岸。」
葉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個勁地搖頭,這樣,葉恆瞪著陳拓,陳拓望著葉恆,大眼瞪小眼,誰也指望不上誰。
李業三人不消多說。
葉恆的餘光瞟到三個人身上,這三人一點思考的樣子都沒有,只一個勁地看著自己和陳拓,感情這是把事情全部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面對三人期待的眼神,葉恆咳嗽兩聲,開口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必是有路子的,總歸有辦法的嘛。」
葉恆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稍稍帶了點難言的意味,他是真的沒想到什麼好辦法。
驚濤拍案,捲起千堆雪,大江洶湧,白浪時而不時拍至葉恆所在的岸邊,正值激流,思考如何渡河的葉恆沒太在意,頓時間,周遭江水奔騰而來。
嘩啦一聲,江水淋濕一大片。
葉恆甩甩頭髮,他的頭髮其實並不多,長度稍稍過耳垂,這是天關城邊上小村的名風名俗,後來傳的多了,眾人也都紛紛效仿,剪去那頗長的頭髮。
此時葉恆感覺到全身透過骨頭的寒冷,打濕的衣服變得更重了,同時緊緊貼牢他的全身,一股惡臭從衣服上蔓延開來。
「都聞一聞自己身上的衣服。」老究扯著嗓門喊道。
葉恆望著這些人,絲毫沒有要低下腦袋去聞味道的意思,自己沒這聞臭味的習慣,而且不用低下頭去聞,就能遠遠聞到一股腥臭味。
接下來,陳拓李業他們都低下頭,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隨後淡定地抬頭。
陳拓開始著手脫下素色的褂子,一邊脫一邊說道:「是屍臭。」
「什麼?」葉恆一臉疑惑望著陳拓。
「江水打濕衣服,留下來的屍臭,這江河裡面應該死了不少人。」
不僅是陳拓,其他幾人也開始脫下自己最外面的那層衣服,葉恆看著眾人,心裡暗暗思量,這幫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脫衣服,必然是有什麼忌諱,跟著做就好了。
想著,葉恆也跟著脫下自己素色的外套,同時手伸進自己的袖套中,拿出藏在其中的一張紙,這張紙是柳河叔留給自己的,至於放在袖套中,是因為拿著方便,可能隨時會用到。
手上掛著的外套開始向下滴水,滴答聲落在青銅地板上,很是清脆。
葉恆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張開皺成一團的紙,這張紙在他從袖套中拿出來的那一刻就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因為紙握在手中,質感竟然是乾的!
看著另一隻手上掛著的外套,經歷江河的洗禮,外套已然全濕,可紙卻毫髮無損,四處張望以確保沒人注意自己,葉恆又迅速將紙塞到了貼身衣物的袋子里。
「都把手裡頭的火把扔了吧,沒用了。」李業發話了,同時轉過腦袋,望著老究問道:「你那裡還有火把子嗎?」
沒了。
雖然老究沒說話,但是動作已經表明,連連搖頭的動作讓葉恆心裡一驚,同時也讓在場的所有人心裡一驚。
他們剛剛手裡的火把,是最後一根,被江水浸濕之後,僅僅只剩微微的火星,不多久就完全熄滅了。
葉恆很清楚,沒有新的火把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在黃泉下的主導權,看不見後面路的他們,在黑暗中就顯得非常被動。
陳拓聽到這句話,也是一驚,趕忙向老究求證道:「真沒了嗎?」
「沒了,先火折也只剩下三根。」老究取出圓如竹筒的先火折,分發給在場的人。
葉恆拿了一根,緊握在手裡。
火把的光漸漸熄了,三根先火折需要發揮各自的作用,幾個人圍在一起商量,挑了一個盡量不被浪花拍打到的位置,幾個人蹲下來。
「先火折就三根,每一根的時間都不過半刻,」說到這裡,老究頓了一下,顯然是對後面如何分配猶豫了,良久,他又接著道:「先點燃我手裡的,等我手裡的燃盡了,陳拓,你再點燃,之後是李大哥,中間最好隔著一些時間,別讓光源太快沒了,在這段時間裡,再仔細找找過河流的辦法,就這樣。」
最後的分配出來了,葉恆緊緊握住自己手裡的先火折,很好奇,分配裡面竟然沒提到自己,說好只有三根,關於自己手裡的那根老究隻字未提。
「我手裡還有……」葉恆開口問道。
「刺啦。」
火光燃起,先火折燃起而發出巨大的聲音,恰巧蓋過了葉恆的聲音,老究的臉龐在先火折耀眼的白光下看的很清晰,葉恆感覺到老究正在注視自己,透過拉聳的眼皮,能看到眼神里充斥著先前看陳拓那般的厭惡,僅是一瞬,又從厭惡轉變成葉恆看不明白的眼神。
目光是心靈的窗戶,葉恆此刻卻難以從老究眼裡看到東西,除了先前的厭惡。
眼看著老究站了起來,葉恆將在此之前從老究手裡接過的先火折收了起來,不再去問,這根先火折,在他看來,是有用的。
葉恆跟著眾人走到河岸邊,望著滔滔江水,浪花拍擊的聲音在耳邊呼嘯,還有微微的鳥鳴聲,是在水井外聽到的聲音。
老究站在五個人的正中間,儼然一幅掌眼的模樣,指揮眾人:「把衣服都丟下去。」
伴隨浪花拍擊到岸邊,嘩啦一聲,水花四散,老究手上那件衣服,已然浮在水面上,葉恆緊跟著,把掛在手上的衣服一扔,沒有任何水花濺起,五件衣服就這樣落在了水面上。
葉恆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老究既然對丟衣服的事情沒多做解釋,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看著就好了。
江面很寬闊,隨著衣服丟下,慢慢地,衣服並未下沉,而是跟著江水,朝江面正中央流去,在流的途中,原本丟到水中因而起了褶皺的的衣服,被激流撫平。
很快,衣服就在江面停住不動了。
看著江面的衣服,如此詭異的一幕,葉恆心裡發寒,神經緊繃,生怕接下來出現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畢竟詭異的東西見多了,他感覺自己現在就是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擔心會冒出個鬼來。
漸漸地,原先在江岸邊並沒有下沉的衣服,竟然開始緩緩下沉,五件衣服同時下沉,很快消失在水面上,江水太過湍急,很難看清衣服下沉之後發生了什麼。
只見衣服消失的位置的水面,竟然出現了點點的泡沫,一開始很少,看不清個大概,葉恆也沒太在意,之後,泡沫竟然越來越多,好像有東西在下面!
葉恆死死盯緊水面,同時小腿開始發力,如一張緊弓,箭在弦上,只要水面一有動靜,他可以立即向後躥。
水面上的泡沫越來越多,一個泡沫爆裂,隨即會有另外一個補上。
漸漸地,只覺得水底下有團黑影,黑影是分散的,每一件衣服下沉的位置都有一個黑影,葉恆張大眼睛,很明顯能看到這些東西,心裡不由得多想,同時腿腳已經開始發力,只要這水底下的玩意兒一出現,但凡有危險,自己能馬上往回跑。
「咕嚕咕嚕.……咕嚕……」水面上的泡沫越來越多。
突然間,漂浮在水面上的泡沫一齊炸裂。
葉恆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面上的泡沫,在水上泡沫炸開的那一瞬,水面上竟然浮出了五具屍體!
只見屍體穿的衣服略感眼熟,尤其是其中一具,穿的衣服和自己經常穿著的衣物一模一樣!這些屍體穿的就是他們剛才丟下去的衣物!
這是誰給他們穿上衣服的?葉恆心裡想不明白,連著搖頭,乾脆就不想了,這神鬼之事玄妙得很,很難猜透。
眼看屍體漂浮在水面上,表情各個猙獰,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兩根突長的牙齒,眼睛並未閉合,卻因為多年浸泡在水裡,有一絲腫脹。
忽然間,屍體的牙齒開始發出咯咯咯的聲響,並且開始在水面上打轉,將腦袋對準葉恆這個方向,葉恆從小到大沒見過如此陣仗,心裡一驚。
還沒等自己張嘴破口大罵,本能反應,腿腳已經開始發力,噔的一下,連連往後跑了幾步,因為地面太過濕滑,還沒跑幾步,就已經失去了重心,腿腳卻還在向前撲棱,最後應聲倒地,卻也多跑出了十來步。
葉恆倒在地上,嘿嘿嘿地笑著,自己這回反應可是夠靈敏的,現在說不準就有人被那幾具屍體拖下水當替死鬼去了。
緩緩站起來,葉恆沒來得及去打理身上的衣服,髒了就髒了,幕入眼帘一個光溜溜的腦袋,是塗鼎。
「嘿嘿,」塗鼎也抬起頭長舒一口氣,笑對著葉恆道:「葉小弟逃的挺快的呀,咱們連鬼都見過,這些怕什麼呀。」
葉恆白了一眼:「五十步笑百步這事,你運用的還挺得當。」
拉起塗鼎,葉恆這才發現,其他三人依舊站在岸邊,李業像是在憋笑,而陳拓老究兩人則是不厚道地捧腹大笑起來。
四目相對,葉恆臉一紅,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頓時覺得自己臉面蕩然無存。
往回跑的只有自己和塗鼎!
不僅是自己,葉恆注意到,此時身旁的塗鼎的表情也很豐富。
「禿子,怎麼慫的跟個兒子似的,不過是五個溺屍,怕什麼。」老究最先打趣道。
塗鼎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嘴裡還一如既往地倔強,解釋道:「我這哪是逃跑,我這是看葉小友逃了,擔心他因為地面濕滑而摔倒,我追上去拉他的。」
葉恆將逃跑的狼狽樣子拋在腦後,懶得去搭理塗鼎,擺擺手道:「那幾具溺屍呢?」
此時江面上波濤洶湧,卻少了方才那五具面部猙獰的屍體,葉恆不由地好奇。
「在那呢!你自己往那裡看!」陳拓指著河對岸的斜角說道。
順著陳拓手指的方向看去,葉恆隱隱約約確實看到了五具在水面上下浮動的屍體:「他們飄去那裡幹什麼?」
「請鬼船。」這時候,老究插進來說了一句。
「請鬼船?這也是你們九流的把式?」葉恆自打從塗鼎口中了解到三下九流之後,便愈發覺得老究神秘。
老究聽到九流二字后,臉色驟然一變,瞟了一眼還在尬笑的塗鼎,閉口不言。
「三下撐船水鬼的把式,隸屬三下九流。」陳拓說道,「我先前聞到江水的味道,就覺得有些問題,有如此濃郁的屍臭味,用衣服和水鬼換渡船,如果水鬼答應了,那便穿上我們的衣服,前去請渡船。」
葉恆聽得神乎其神,心裡不免好奇陳拓為何知曉這件事情::「你也會三下九流的把式?」
陳拓使勁咳嗽兩聲,而後嘴角微微上揚,用著引以為傲的語氣說道:「這些東西,大多都照搬我們道家的東西,民間的大神巫神,筆仙上身,那都是來源我道門的扶鸞術,只是用的過於片面罷了.……」
正說著,一個略大的東西從河對岸飄蕩而來,遠看著輪廓,葉恆便能認出,這是船。
陳拓也不再言語,指著另外在河流中飄蕩的船隻道:「準備一下,馬上登船。」
老究也跟著喝了一聲:「準備登船!」
葉恆想著自己也沒什麼好準備的,隨手朝自己別在腰間的先火折摸去,直至觸碰到圓筒的東西,他才放心,將目光放在駛來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