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石舟
船在江面上疾馳,逆著江流,速度依舊不減。
「這地方還能有海瓢子?」只聽到塗鼎詫異地指船說道。
葉恆的眼神本就緊盯著河流的動靜,船身幕入眼帘,隨著塗鼎指的方向望去。
其實塗鼎手指的方向還是正在航行的船,不過並非船身,而是船的邊緣上,五個上下浮動的圓球東西。
葉恆目視這五個在水面上下浮動的圓球,心想塗鼎指的海瓢子應該就是這些,看著這五個圓球,他微微皺眉,這五個小圓球被稱作海瓢子的東西,究竟是何物?
沒等葉恆開口詢問,塗鼎倒是接著自己的話,說道:「這海瓢子可不多見,除了咱們天明城那邊的激流險灘上,哪還見得著海瓢子啊,這地界的江河為什麼還能有海瓢子?」
塗鼎的語氣略帶著疑惑,又有些遲疑。
這讓葉恆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了,看塗鼎的表情變化,就說明這些所謂的海瓢子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一切有古怪!
周遭的光線已然暗了不少,老究手裡的先火折正燃燒著最後一縷的微光,雖是都有可能消耗殆盡。
光線的衰弱,令周圍的氣氛變得愈加詭異,原先還能看清的輪廓船隻也因為光線原因,隱秘在黑暗之中,在河畔能望見江河的範圍又小了許多,能見到的少了,倒顯得驚濤拍岸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與之伴隨的還有微弱的鳥鳴聲。
「海瓢子嗎.……」沉默許久的陳拓開口了。
趁著微弱的光,葉恆看到他手中已經握了一枚如圓柱般的先火折,按照計劃,一旦老究手中的先火折熄滅,接下來陳拓手裡的那枚先火折就會燃燒起來。
看到那枚先火折,葉恆又不自覺地將手搭在背後,貼緊腰間的地方,他藏了一根先火折。先火折是老究趁著眾人慌忙的時候給的,當時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何況葉恆自認為算不上白,隱藏在黑夜中,沒人看得到的。
問題就出現在這裡,老究為什麼要偷偷給自己藏一個先火折?
江水拍岸的聲音忽而發出巨響,葉恆的手從腰間自然垂下,稍稍側過腦袋,不經意間瞥了眼手持微弱光亮的老究。
見老究依舊拉聳著眼皮,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河,忽然間老究的腦袋有些輕輕側擺,朝自己這邊擺動,見此,葉恆趕忙將目光拉回至江河上,目光依舊。
「能撐到上船嗎?」李業望著老究手裡那根光勢漸微的先火折,擔憂道。
葉恆聽著李業的話,心中不免咯噔一聲,現在每到提及先火折,他都會下意識地在意老究偷偷交給自己的那一根,或許是太過敏感使然,亦或者是憂心忡忡之後路途光照的問題,他總歸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把手搭在背後。
「大概能,」老究望了眼手裡頭的先火折,隨後將手高高舉起,令亮光高過頭頂,確保能照到更寬闊的視野。最後,老究沉默一番,認為自己說的並不貼切,又補了一句,「還是聽天由命吧。」
沒人再去理會老究手中的光照了,這光照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在散盡最後的光芒,眾人心裡都有了最壞的打算,沒人會覺得這根先火折能撐到船來的時候。
船漸漸又隱現出輪廓,在幽暗的光線中,更顯得詭異,那五顆漂浮的「海瓢子」漸漸露出了真容,竟然是五個形態迥異的人頭!
「虛驚一場,嘿嘿,還以為是海瓢子呢,還好這底下沒什麼其他怪東西,不然就出事了。」塗鼎開始自言自語,頗帶些輕鬆語氣。
再趁著餘下微光一看,葉恆長舒一口氣,這五個人頭也算老熟人了,這不就是五位穿著丟下去衣服,請船去的五位溺屍嘛!
「船來了,等一下再登船。」老究朝眾人探出一隻手,橫在李業胸前,然後往後倒退,如此,李業也跟著倒退,其他人跟著老究的步子,慢慢退後。
葉恆不明所以,但在這底下,自己是小白,老究就像塗鼎說的,那是掌眼,是領頭的,跟著大家一起准不會出錯。
直至後退了十來步,眼看著離河岸遠的有一些距離了,老究這才收手,不再後退。
葉恆也跟著停住,看著離河岸愈發接近的舟船。
舟船愈發地接近,也便愈發地清晰可見,從輪廓到模糊,最終,伴著敲打青銅器皿發出如黃鐘大呂般厚重的撞擊聲,一輪彎似弦月的舟船出現在葉恆眼前。
遠望模樣如此怪異的舟船,葉恆覺得好奇,悠然升起想要上去一探究竟的衝動,衝動不過一時,很快便被老究沙啞的呼喚聲抑制住。
「都別亂動,先請水鬼歸位!」老究大喝,晃動手裡的先火折,讓其與周遭空氣充分接觸,霎時間,光線又明亮幾分。
望著那驟然明亮的先火折,葉恆明白,這亮光不過是暫時的,在消耗先火折最後的僅存的時間。
這一切,都是為的給陳拓足夠的亮度。
葉恆一直跟在旁邊,他敢肯定,自己並未看見陳拓與老究有隻言半語的交談。
然而此刻,陳拓就像早已經跟老究洽談般,連連咳嗽兩聲,居顯病態,而後趁著光亮快步離開葉恆身邊,走到舟船邊上。
舟船翹起的一頭已然掛在青銅地板上,牢牢卡住不動,溺屍則衣冠整潔地站在船頭邊上,微低著頭,雙腳外八,雙手併攏且張開,闔在胸前。
「唉,你看這溺屍,還挺有靈性的。」塗鼎用手肘輕擊身邊的葉恆,輕聲道。
「此話怎講?」葉恆問道。
「你看這些溺屍都什麼姿勢.……」
「什麼?」葉恆仍然滿腦子疑惑,仔細打量這些溺屍,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繼續問道。
「哎!這都看不出來,叫花子的動作啊!這幫粽子還挺機靈,去請舟,這衣服是路費,把我們淋濕的大浪就是信號,眼看著我們過不去河干著急,浪花就一場大雨似地恰巧不巧澆到我們頭頂上,其實是這幫粽子在告訴我們能請到船!」塗鼎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解釋道。
照著塗鼎所說,葉恆心裡自然明了不少,所謂淋濕他們的滔天巨浪,竟然是那五具溺屍製造出來的,自己先前從未想到過這點。
「我以為是陳拓.……」
「怎麼可能!他雖然學的道家的功夫,但用的還是三下船夫水鬼的把式,沒一點線索,他怎麼可能把水鬼請來!況且你哥哥我在天明城的當好漢那會兒,可見足了這些船夫的把式,小病秧子和他們都一個樣!」塗鼎豎著大拇指,正話說完,便開始對自己的好漢事迹誇不絕口。
葉恆懶得管這些,目光再度牢牢鎖定在陳拓身上,他想看看接下來陳拓要幹什麼。
一時和塗鼎攀談,錯過了一些東西,再仔細去看的時候,才發現這時候筆直站立在舟船邊上的溺屍已經雙手合攏,動作好似朝拜般,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唯獨突兀出來的尖牙還在咀嚼,徒添幾分滲人氣氛。
再仔細觀察,葉恆又有了些許發現,那五具溺屍合攏的手裡,正人手攢著張黃色的附錄,稍微露出來一些邊角,其上還纂刻小小的鮮紅文字,不出意外,是硃砂所寫。
「這些多半就是買路費用。」看著溺屍手中攢著黃色的附錄,葉恆猜測。
此時的老究並沒有舉著先火折,而是和陳拓一人站在舟船的一邊,各自在操辦著什麼東西,透過微光,能看清船的表面。
這艘彎若弦月的舟船上銘刻了許多火紅的字體,不少字體的鈍處還沉積著不少的顏料,正朝下滑落,滑落的印記銘刻在舟上,憑藉這些,葉恆足以斷定,是剛畫上去的,用料很像是泡了水的硃砂。
當葉恆注意到船邊一切的時候,老究和陳拓已經先後停下手中的狼毫,在老究停筆的那一刻,老究手裡的先火折唰一下得滅了,又伴隨著刺啦一聲,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一道宛若白晝的亮光在舟船的另外一邊亮起。
陳拓點燃了他手中的那根先火折。
這下,憑藉光亮,葉恆目及的舟船顯得更加清晰可見,紅色密密麻麻的字體書寫在舟船上,有的鈍處積留的硃砂還在向下滲透,劃出筆直的橫線。
老究走到陳拓身邊,同時伸手招呼葉恆他們過來。
葉恆看到手勢,立即朝舟船旁邊走,隨後貼了上去,仔細觀察舟船上剛剛畫下來的字體,這些字體他多多少少認識一些。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葉恆獨自圍繞舟船,一圈之後,才堪堪從百來字中挑出九字,道家的九字真言,他熟,因為說書人不止一次提到過,恰逢百來字中,他就認識這九個字,其他是一概不知了。
看著一些瀝乾的字體,葉恆伸手觸摸,當指尖與字體觸碰的那一刻,只覺得指尖冰涼,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顏色比紅色更深一些,略顯暗紅,是硃砂沒錯了。
相對這個發現,更讓葉恆吃驚的還在後頭。
指尖觸從舟船上移開,隨後葉恆渾身一陣激靈,臉色飄忽不定,遲疑一陣,隨即又將手貼到舟船上,冰冷從手心傳至全身,又用力朝舟船拍打兩下。
葉恆扭過頭,朝老究和陳拓問道:「這是石舟?」
「石舟!」老究聽聞之後,有些難以置信,上前要觸摸質感。
葉恆又敲擊兩下石舟,直至手心傳來痛感,這才罷手,看樣子老究和陳拓兩人並不意外。
「如你所見,是石舟。」陳拓點頭,「走吧,上船。」
話罷,陳拓邁開步子,走到石舟邊緣。
這石舟邊緣大概一個人的高度,陳拓到這旁邊,舉起雙手扒住石舟邊緣,而後雙腿懸空,雙臂發力一躍,整個人便翻入石舟之中。
眼看著陳拓消失,葉恆並不著急跟上,而是緊隨老究之後,老究翻上去了,葉恆這才馬不停蹄地翻入船中。
葉恆照著陳拓上船的樣子,不一會兒便半個身子卡在船體邊緣上,這才進去一半,便看到石舟的內部,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石舟內部究竟有多少龐大,相對於由外而內張望的尺寸,這石舟內部真實空間明顯大了不少!
甚至憑感覺而言,給人一種石舟內部要遠遠比外面所見的要大得多!
前面進來的老究和陳拓同樣抱著驚嘆的神色,四處張望舟船內部的模樣,陸續進來的人亦是如此。
人都進來了,陳拓將食指和大拇指貼到嘴邊,發出尖銳的哨聲。
而後,葉恆明顯能感覺到,石舟在搖搖晃晃地移動。
可他沒有心思去在意石舟是如何在水上行駛的,目光全部鎖定在了石舟的內部。
石舟沒有龍骨,甚至看不到船帆在何處,就像是被包裹的弦月,流出頭頂任人出入的開口,內壁光滑,沒有多餘的結構。
「我在外面撰寫卜掛大陣的時候留意過石舟的長度,大約六臂展開的長度。」陳拓聲音略微顫抖,像是遇到了什麼怪事。
「沒看錯的話,這裡根本不止六臂展開的長度。」老究聲音也稍帶著些顫抖,「這事你遇到過嗎?」
「沒。」陳拓很快回答老究。
馬上地,陳拓走到如弦月般的石舟的一端,從那裡開始,陳拓張開手臂,手的一側牢牢抵住船頭。
「葉恆,你我臂長相似,過來幫忙。」陳拓這回沒有什麼客套的話,直接呼喚葉恆。
葉恆聽到后,毫不含糊地走到陳拓旁邊,張開雙臂與陳拓相對比,丈量之後,奇了!自己這雙臂的長短差的不過毫釐,基本可以說是一致!
「你把雙臂一端貼住我朝外的手,不要動!」陳拓說道。
葉恆照著陳拓所言,張開雙臂,將一隻手的指尖牢牢貼住陳拓伸出來的另一隻手,隨後筆直站住不動,陳拓立即離開位置,接到葉恆後方,這樣一直下去,二人位置竟然足足換了好幾輪!
「有九臂的長度,比外面丈量的多了兩三隻手臂。」老究在一旁計算,不知何時抽起了煙斗,煙氣遮蓋住他的臉,顯得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