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白頰黑雁
自此,老究閉上雙眼,層層摺疊的眼角無不透著疲憊。
「小病秧子和我們待的時間比較長,我們了解他一舉一動的規律,很容易就察覺到不同,這小子多半是在和我們分散的時候被鬼上身了。」塗鼎則開始在一邊補充道。
鬼上身?
回想自己先前被鬼上身的一幕幕,被鬼搭肩膀的那段時間,葉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再看塗鼎被鬼上身之後的反應,雖說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塗鼎被鬼上身了,但是總能從說話的語氣和行為看出些端倪。
雖然自己和塗鼎被鬼上身後,二者的行為動作看不出有什麼顧差異,可自打陳拓在慈安觀出現至消失,這一路來走來,自己與他解除的時間最長,不論是各種的驅鬼還是其他什麼,都與先前無異。
何況在塗鼎被鬼上身的時候,陳拓多次沾染硃砂,照理說硃砂是驅邪的,要真被鬼附體,怎麼可能這麼頻繁去接觸這些東西。
想到這,葉恆心裡敢斷定,陳拓離開的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至少不會是一句被鬼附身就能寥寥敷衍而過的。
葉恆緩緩從原地爬起來,走向完好無損地那一處船身,半坐地倚靠在上面,目光頹然掃過李業三人,最後目光停留在石舟的另一邊,微風拂過,石舟的另一半已是殘垣,卻並未完全碎裂,石舟還在航行,說明這些裂痕並無大礙。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葉恆的一舉一動。
葉恆並無表達什麼疑惑,現在船上的是李業三人和自己,他們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如果質疑,說不準還會憑生事端。
他清楚,自己這是上了賊船了。
老究的目光也隨著葉恆的偏移而偏移,注視著殘破的石舟,接著道:「這一面是陳拓畫的,周庚大陣,他做了手腳,改變了大陣的一角,致使石舟內部的空間扭曲,多了一截。」
聽老究這麼說,葉恆將目光落到石舟上,此刻的石舟內部,與之前比較,確實是少了不少,朝破碎的那一面看去,至少看起來正常了許多。
「嗯,那條魚呢,那條魚是尋著陳拓的白蠟燭發出的幽光來的,撞碎了陳拓刻意布下的殘缺的大陣,想要害死我們。」葉恆順著老究的話,接著說道,以此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好傢夥,這什麼事情都往陳拓身上推唄,葉恆至此還是覺得其中有蹊蹺,陳拓消失了,沒人對證,只能憑著老究的話說。
葉恆這話剛說完,塗鼎呵嗤一笑,葉恆也跟著微笑。
這一刻,所有人明白對方在笑什麼,皆是笑臉逢迎。
相顧無言,又安靜了,葉恆便獨自一個走到角落,警惕著防備眾人,卻又想著如何去試探這些人的殺心,看看李業這幫人對自己的態度,但他心裡清楚,如此無非是在作死,沒人想動自己還好,要是有人起了殺心,拿自己就是在風口浪尖上。
石舟搖搖晃晃,兩旁的青山顯得格外地安靜,綠色的幽光不時照耀在青山之中,或許是陳拓,或許是其他什麼東西,說不清楚,葉恆將手伸出殘垣,感受劃過的風。
江水四濺,滴到他的手上,刺骨的冰涼。
葉恆面部看似輕鬆,腦海卻在不斷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陳拓消失,孤身一人夾在在豺狼虎豹之中,葉恆倍感壓力,不過好在自己還有些作用,接下來的路途,要用到自己的地方不少,至少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有危險,不過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就很有可能慘死在這片吃人的黃泉之中。
「你們聽。」葉恆突然收回攤在外面的手,整個人重新靠回到石舟之中,仔細辯聽周圍的聲音,同時示意李業等人。
「聽到了嗎?」
葉恆皺眉,抬起頭看著散發微弱光芒的蒼穹,又是嘩啦一片水聲,好似有東西在拍打水面,石舟駛過的江面,浮出點點的泡沫。
透過石舟破開的漏洞,葉恆看到了這一幕,其他人也不例外。
「水裡有東西!」葉恆指著那片泡沫忽起的水面,驚呼道。
「溺屍?」老究起身,走到石舟的缺口旁邊,探出頭觀察。
泡沫翻騰,與之前溺屍出現的時候無異,都是水面發出咕嚕的泡沫。
葉恆與眾人死死盯住那片冒泡的水域,出現什麼意外,在湍急河流上行舟,最擔心的還是這類意外。
又是一陣黑影墜落,伴隨巨大的水花,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卻還未等葉恆看清,水花四散之後,余留水面忽起忽滅的泡沫,隨石舟的前進而向後遠去。
這一次,葉恆看得清清楚楚,從一個黑影的出現再到水花四起,只不過眨眼的事情,卻發生了如此詭異的事情,那個黑影是從天空中落下來的!
迅速抬起頭,葉恆仰視散發微弱光芒的穹頂,想要一探究竟黑影的真實面目。
這些黑影究竟是什麼?和陳拓的消失有關係嗎?
鳥鳴聲忽然響起,高昂的鳥鳴回蕩在兩岸青山,此起彼伏,又是忽然一整鳥鳴,伴隨著水花四濺的聲音,聲音發出的愈發頻繁。
葉恆看不清個大概,雖然抬著頭,卻還是只能勉強看到一個圓球般的黑影,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下墜落,漸漸地,水面上浮出的泡沫多了,石舟駛過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會有一灘或者兩灘的泡沫。
「聽出規律沒有?」老究想來也是看不清空中墜下的東西,只好回過頭詢問葉恆。
「再等等。」葉恆回應。
事實上,不需要老究去提醒,葉恆早就感覺這些聲音之間有所聯繫,可究竟是什麼聯繫,聽不大聽出,現階段也沒聽明白。
仔細聆聽,好像這些鳥鳴與水花濺起的聲音有一些規律,究竟是什麼,葉恆說不太明白,這鳥鳴聲依舊,略帶悲傷,再次聽下來終究感覺悲傷形容鳥叫聲不太貼切,葉恆仔仔細細豎起耳朵聆聽。
鳥鳴之間的的確確有說不出來的悲切,並不只是悲切,更帶著一些不甘雌伏之聲。
鳴叫聲此起彼伏,而後「噗通」聲濺起的水花撒至江河。
越來越多的黑影由高出墜落,葉恆聽明白了,眾人也聽明白了,鳥鳴仍舊是鳥鳴,在空中盤旋的飛鳥滑落,卻無聲地落入江河之中,水面上僅剩微小的泡沫在消融。
葉恆聽得清清楚楚,此時已經不知又多少的鳥鳴,有多少「噗通」落入湍急江河職中的聲音,可每一聲鳥鳴,都對應著應聲落水,生前高鳴,死後緘默無聲,黃泉隔斷了生機。
石舟仍在前進,並未被這些飛鳥阻撓,穹頂倒是漸漸亮了起來,就好似站在圓月下品著廣寒宮的薄涼,在江水之上映射,微波粼粼。
如此微光,照射到半空中的飛鳥,這下,葉恆看清了,眾人皆看清了,頭頂上,黑壓壓的一片飛鳥,有的懸浮在半空,發出悲鳴,這些聲音皆是它們所發出的,很滲人,似是在慰問亡者。
還有些雛鳥,不過羽翼稍稍豐滿,頭朝著那些半空中揮翅的飛鳥,而後又仰起頭,朝著穹頂,葉恆此刻也注意到了那片穹頂,眾星捧月般圍繞著一個光球,周圍的光亮皆是朝著來的。
望著這穹頂上的「月亮」,雛鳥張開嘴,開始鳴叫,方才聽到的另一種聲音也有了,這是些雛鳥,不甘雌伏的雛鳥。
「這些鳥在幹嘛?」
葉恆很是不理解,望著山谷之上的飛鳥,密密麻麻一片,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毫無疑問,方才落入水中的黑影就是這些飛鳥。
「白頰黑雁。」老究仰著頭,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用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在向葉恆解釋。
「什麼?」
「那些都是白頰黑雁,很少見的凡鳥,沒想到能在黃泉之下見到這麼多。」老究指著天空,露出難以琢磨的笑容。
葉恆這才注意到這些黑壓壓聚成一團的鳥兒的模樣,這是些老究口中的白頰黑雁,遠遠望去,只能分辨出白與黑,白的地方透若白玉,黑的地方融於周遭。
方才那隻朝天鳴叫的雛鳥與其它無異,面上有白斑,是很好看的斑點,多卻不顯得駁雜,腿部是黑白雙色相雜,嘴黑色並在眼睛前形成一塊明顯的小三角。
雛鳥離葉恆所在的石舟最近,所以看得也是最為貼切。
鳥鳴聲過後,葉恆還沉浸在鳥鳴之中,眨眼間,那隻雛鳥卻向前邁出一步,前面便是懸崖,雛鳥並沒有多少猶豫,拍動翅膀,做出飛翔的姿勢,隨後邁出另一隻腳,所有動作銜接流暢,在目視下,飛落懸崖。
「能想辦法救它嗎?」葉恆下意識地看向老究,雛鳥已經在半空了,撐開翅膀滑翔,空中還有零零散散的幾隻飛鳥。
雖然不知白頰黑雁為何要如此,但他下意識還是想去拯救,希望老究能出手救下這幾隻雛鳥,這些都是生命……
「你多想了。」老究搖頭,緊緊盯著半空的飛鳥,彷彿在看一場表演,一場有關生命的饕鬄盛宴。
「我只是想救它們!」葉恆緊張地望著半空中的雛鳥。
此時,幾隻雛鳥仍在滑翔,口中還時不時發出愉悅的聲響,它是開始以來,撐得最久的,也是葉恆第一次聽到的如此活潑歡快的聲音。
「它們也在成長,只能是自己經歷,其他人幫不了的。」多久未開口的李業說話了,很深沉,道理卻很淺。
這下葉恆沒說話了,道理誰都懂。
此時木珏微微發亮,一個冰涼的觸感隨葉恆的手臂,緩緩延伸到肩膀上,葉恆側過頭看著自己肩膀上坐著的小傢伙,小傢伙也側過頭看著葉恆,點點葉恆的臉,再點點半空中的雛鳥。
「那是白頰黑雁。」葉恆輕聲對光頭胖娃娃解釋道。
剛才對視之間,葉恆精神有一絲恍惚,或許是受到雛鳥跳崖的影響,他感覺自己從光頭胖娃娃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藏得很深,是一種怎麼也說不出來,模模糊糊的東西。
胖頭娃娃聽完解釋,扭過頭,興趣盎然地看著半空的雛鳥,小手自然地落在葉恆耳朵上,揉捏著葉恆的耳朵。
雛鳥在半空中滑翔,卻失去了剛才那般愉快的鳴叫,因為已經有幾個同伴「噗通」一聲落到了江河之中,被發出巨響的寒冷的怪物吞噬。
雛鳥不再鳴叫了,它開始奮力展翅,不願步同伴後塵。
葉恆注意到,所有人的臉色沉了下來,就連光頭胖娃娃,也停止了摸自己耳朵的動作,放下冰涼的小手,指著半空的雛鳥。
光頭胖娃娃盯著忽然雙翅乏力的雛鳥,此刻那隻小雛鳥已經失去了力量,開始迅速下墜,漸漸變成一團黑影,光頭胖娃娃趕忙用手扒拉葉恆的臉,用著稚嫩的聲音喊道:「它快不行了!能救救它嗎?」
葉恆無言,權當做沒聽到光頭胖娃娃的呼聲,因為自己無能為力,他沒能力去拯救這一隻未曾因為成長而蛻變的雛鳥。
黑影在空中下墜的速度愈來愈快,葉恆閉上雙眼,用手遮住光頭胖娃娃的眼睛,同時自己屏息,為雛鳥靜默的同時,等著「噗通」落水發出的死亡宣告,他不願意看著有生命在眼前不經意流逝。
但不知道過了多久,即將發出江水吞噬的般的聲響並未出現,耳畔傳來幾個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在閉眼的這段時間,葉恆感覺好像有人來了,沒有任何的預兆,來者是誰,葉恆心裡有了八分的肯定,多半是陳拓吧。
最先開口的是老究:「你……你怎麼下來的.……你能在封閉靈氣的地方騰空?」
伴隨老究詫異的呼聲,葉恆感覺有點不太對勁,立即張開眼,看到眼前的一幕,和其他人一樣,忙地倒吸一口冷氣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不過葉恆的表情和老究的又有些不同,除了詫異,還帶著些僥倖的心理,至少鬼將臣的到來,對自己來說是好的,但對李業三個人來講,那就不一定了。
令葉恆最為詫異的事情,並非鬼將臣的到來,雖說有些欣喜,但在水井之上,老鬼就說過會來,只是先後時間的關係,而此刻眼前的鬼將臣讓人震驚的是對方竟然雙腳騰空,踏足虛空!
鬼將臣手裡還環抱著一隻黑白相間的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