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廢墟
前一次淺川明輝進入夢境的時候，天色尚早，看起來不過是下午兩三點鐘。而如今當他前進到距廢墟不差多遠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刻。
看上去再過不久，夜晚就要降臨了。
「去探查一遍村落廢墟，看看這座村落為什麼破敗了。」一道聽起來兼有柔和與冷硬的聲音在淺川明輝腦海中響起，嚇了他一跳。
「小紙，你聽見了嗎？」淺川明輝趕忙詢問自家式神。
紙人搖了搖頭，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淺川明輝沒有死心，轉過頭去看了看一本多陀羅。對方的大眼睛正對著他，似乎奇怪他為什麼停下了腳步。
看來是只有我聽到了，但是誰會在夢境里對我說這種話？
明白自己就算把事情完全說出來也得不到幫助，淺川明輝只能在心中暗暗生疑。思考了一下，他動念問道：「您是？」
「一道殘魂而已。」簡短的回答傳了過來。
之後，任憑淺川明輝再問什麼問題，都沒有應答再次出現。
村莊廢墟就在眼前，而紙人之前也提到過夢境還有尋找秘密的用意。他沒有其它選擇，只能繼續向前。
夕陽灑下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
淺川明輝分明感覺到，在夕陽消失的那一刻，整片村落廢墟的範圍內都變得陰冷起來。白天看起來十分正常，最多有些令人唏噓感慨的遺址此刻卻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一道道凹陷在廢墟之間早就荒棄的土地上出現，密密麻麻，數不盡數。
淺川明輝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靜靜觀察著凹陷出現的速度漸漸變緩，直至停止。
這些凹陷的外形和足跡很像，但大小和人類的足跡明顯不同，應該是某些體型更大的東西所留。在這些足跡當中，淺川明輝分明看見了疑似一本多陀羅留下的足跡。
等待了一會兒，在確認周圍暫時沒有其它異常出現的情況下，淺川明輝來到了那道疑似足跡之前。
相比周圍叢雜且互相交錯著的足跡，這些疑似足跡的完整性要好上不少，似乎這些腳印出現的時間比其它的要晚不少。
除此之外，疑似足跡雖然略有雜亂，卻明顯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紙人在他的四周緩緩飛舞，戒備著四周的情況。
「一本，過來。」淺川明輝朝著一本多陀羅招了招手。
顯得有些茫然的一本多陀羅走了過來，循著他的指引站到了其中一道足跡上。
形狀大致吻合，但大小明顯不及。
按照一本多陀羅的習性，如果之前所處的樹林中沒有其它同類存在，那這些足跡只可能是之前負責看護自己式神的一本多陀羅所留。
考慮到這些傢伙比較貧乏的思考能力，很有可能是它被什麼東西引誘，來到了村落廢墟。
「一本，注意看看四周的情況，你的那個大傢伙很有可能就是被吸引到這裡來了。」
一本多陀羅輕吼了兩聲，示意它明白了。
保持著能夠隨時對四周異動作出反應的速度，淺川明輝朝著足跡的方向慢慢走去。
夜晚已經到來，月亮出現在夜空中。
除了月色與現實世界有所不同。
那是一輪紅月，灑下的月光沒有讓地面上顯得更明亮，反而多了難以言喻的壓抑感。
霧氣漸漸泛起，原本只有淡淡白色的霧氣在紅月的照耀下泛起詭異的色澤。
淺川明輝前方的視野已經縮小了許多，儘管一本多陀羅和紙人一前一後地跟著他，淺川明輝卻沒有多少安全感。
霧氣之中傳來的怪異的聲響，淺川明輝立刻停了下來，仔細辨認著傳來聲音的方向。
漸漸地，原本間隔好一會兒才會發出的聲響出現頻率高了起來。響動的聲音雖然不大，此起彼伏的聲音卻讓淺川明輝難以邁開腳步。
唯一令淺川明輝慶幸的是，這些聲響聽起來分佈在他的周圍，並沒有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下意識地，淺川明輝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掩息玉石，鬆了口氣。
看來果然如紙人所說，掩息玉石的用處不假。無論是之前面對一本多陀羅時，還是眼下，都幫了自己很大的忙。
唯一令他有些不解的是，除去他自己佩戴了掩息玉石之外，身邊的兩隻式神竟然絲毫沒有引動聲響靠近的跡象，多少有些奇怪。
朝四周望了望，迷霧之中突兀出現了一道藍白色的亮光。
不過片刻，那道亮光便消失不見。
「小紙，我們先去哪個方向？」淺川明輝猶豫了一下，輕聲詢問紙人。
紙人朝著亮光出現又消失的地方飛行了一小段距離，接著又折返了回來。
「先往有亮光的地方去！」它揮舞了一下手臂，傳念道。
對自家式神有著足夠信任的淺川明輝立刻調轉方向，朝著亮光出現的方向走去。
才前進了很短的距離，藍白色的光焰又再次出現在淺川明輝的眼中。看起來，這些亮光剛才消失是因為他離得比較遠，被紅霧遮擋住了。
朝著光焰漸漸靠近，藍白色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也將它附近的事物多少照亮了。
淺川明輝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藍白色的光焰後面，就是其中一座房舍的廢墟。而這道光焰正在緩緩移動，讓房舍的細節慢慢展現在淺川明輝的眼中。
可惜他眼下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房舍之上，而在與藍白光焰緊貼的一道身影上。
那是一道有著淡黑色輪廓的陰影，在紅霧和光焰的襯托之下十分顯眼。而藍白色的火焰被這道淡黑的陰影托舉著靜靜燃燒，並隨著陰影的移動而移動。
不過淺川明輝雖然發現了對方，對方卻似乎對淺川明輝一點興趣沒有，仍舊在繼續著自己的移動。
「小紙，這到底是什麼？」淺川明輝在心中詢問紙人。
紙人沒有立刻回答，看起來像是在觀察著眼前的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傳來一個不太肯定的念頭：「主人，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眼前的陰影應該只是殘像。但是它手中的火焰就不是，我從其中感受到了很明顯的靈氣波動。」
「一般來說，如果只是殘像的話，可以嘗試去接觸一下，它們當中通常都會留下一定的信息。但是它手中的那團火焰會很大程度地增加可能遇到的危險，說實話，我並不贊成主人現在去觸碰這道殘像。」
淺川明輝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去觸碰這道殘像。
儘管紅霧瀰漫看不清道路，但以走來時一本多陀羅的腳印為標記，他還是成功回到了剛才改變方向的地方。
從淺川明輝站立的位置看去，藍白色的光焰已經不見了蹤影。而四周的聲響雖然少了一些，卻仍舊此起彼伏，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消退了。
站在紅霧中，淺川明輝不得不仔細思忖眼下的境況。實際上，從白日間的情況來看，村落從外側看上去最多有些破敗而已，絲毫沒有眼下這種詭異莫名的情況。
而自從見識了紙人認出的殘像，他更要決定是否要繼續在夜晚探索。無疑，夜晚的村落瀰漫著各種各樣的怪異景象，但與之相對，無論是腳印、殘像或是火焰，都是引導淺川明輝進行探尋的線索。
放在白日間，這裡只是個平常的廢墟而已。
在他的視野中，與剛才不同方向的位置又一次出現了藍白色的光亮。
「小紙，你感受一下靈氣波動，和剛才的火焰相似嗎？」淺川明輝指向光亮，示意自家式神道。
紙人在原地停頓了下來，原本它身上淡淡的光亮此時一明一暗，看上去像是隨時都要熄滅的樣子。
「確實和剛才的火焰十分相似，主人。而且除了這道波動之外，我還在這片廢墟里感應到了好幾道相似的靈氣波動！它們似乎正在沿著固定的軌跡移動，到了某一個位置的時候還會折返。」
得到紙人的回答，淺川明輝皺起了眉頭。
沿著固定的軌跡移動，到了某個位置會折返，這聽上去像是在巡邏。
如果說是有靈智的妖怪或者鬼魂做出這樣的行為，那倒是能夠理解。但眼下做出這樣行為的甚至不能被歸於這兩類，僅僅只是殘像而已。
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創造出這樣的殘像？
「我們繼續前進，路上一定要注意周圍。」淺川明輝向兩隻式神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一本多陀羅聽話地點了點頭，而紙人式神雖然有勸阻淺川明輝的意思，最終卻並沒有傳遞這樣的念頭。
隨著一人二式神在紅霧中不斷深入，淺川明輝發現腳下足跡的間距發生了改變。原本他需要用五六步才能趕上一道腳印，可如今他只需要兩三步就能趕上了。
一本多陀羅在這裡遇見了什麼？為什麼會特意放慢腳步？
以他對一本多陀羅的了解，自然知道這種妖怪平常行進時，從來都是保持一個穩定的速度。
突然間的遇襲雖然可能改變這種情況，但腳印的深淺並沒有發生變化，說明並不存在遇襲的可能。
紅霧漸漸淡化了少許，黑夜中，一道若有若無的輪廓出現在他的眼前。而一本多陀羅的腳印，也到此為止。
淺川明輝停下了腳步，在已經顯得稀薄的紅霧中看著眼前的廢墟。
石質的鳥居立在他的面前，只是連結著兩側的貫，以及更上層的笠木早已經斷成了兩截。地面上，有著已經散開的注連繩。
儘管神社的四周仍舊有不少的玉垣，可從它內部的樣子來看，玉垣隔絕神社與凡世的作用早已衰弱。
毫無疑問，神社已經破敗，曾經來往於神社的人們，如今也早已不在。
「神社……」淺川明輝喃喃自語道。
他沒有想到，在度過了這麼一段令人提心弔膽的行程之後，看到的廢墟竟然是座神社。
邁出一步，淺川明輝有了腳下踩踏到什麼東西的觸感。他慢慢蹲了下去，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已經斷裂的木牌。
木牌上，有著用黑色顏料書寫的「江戶」兩個漢字。
「江戶？這片廢墟到底是什麼時代的遺迹？」淺川明輝不由發出了疑問。
江戶，也是東京的古稱。在明治時代天皇遷都江戶之後，江戶也就順勢改名，成了東京府，到了二十世紀之後，才與下轄的東京市統合為東京都。
明治神宮成立之後，東京附近所有的神社都統一受到神宮管轄。林林總總的事務，無論大小，各個神社都有義務向神宮彙報。
至於神宮如何管轄，派誰來管轄，則是個未知數。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宮絕對不會允許「江戶」這個名字的出現。東京意味著新的時代以及新的秩序，死守江戶的，必定會被就此拋棄。
等等！
淺川明輝陡然回過神來。
他明明處於夢境之中，為什麼會如此自然地思考關於這座神社的問題？現實世界里的那些歷史，套在眼下這座神社上真的行得通嗎？
跨過鳥居，淺川明輝清晰感受到了自己似乎從一個世界邁入了另一個世界。與去明治神宮參觀時不同，這座夢境里的神社似乎真的有隔絕凡世之能。
原本一直安靜跟隨在淺川明輝身邊的一本多陀羅，陡然間變得暴躁起來。
它發出了低沉的吼聲，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朝著房舍而去。
「一本！」淺川明輝喝了一聲，讓自家式神的神智多少清醒了過來。
可以想見，當初它身邊的那個大傢伙，應該就是受到了房舍中什麼物件的吸引，義無反顧地拋棄了守護著的同類，直奔村落而來。
唯一有一點能夠確定的是，在它前來這裡之前，這座村落就已經衰落了。
村落中並沒有任何血腥氣息存在，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一本多陀羅殺害人類的事情。
「你感受到了什麼？」淺川明輝盯著一本多陀羅的大眼發問。
「我……」一本多陀羅視線發直，不知道在盯著什麼東西，「我就是覺得裡面有好東西，想進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