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臨湘七子
臨湘七子喜美酒,並不是什麼秘密,其中以左鹿言最為出名;左鹿言十五歲那年在臨湘城牆邊上飲酒作詩,喝到興頭之時,提起狼毫大筆,在城牆上留下一首《醉酒吟》。
萬室東南富且繁,羨君風力有餘閑。
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
此詩一出,左鹿言名冠臨湘,被譽為「臨湘七子之首」,更有別稱左酒神,其所作詩文現在還在臨湘城牆上留著。
左鹿言腰間玉佩叮噹響,直接落座在院中,雖說秋風陣陣,但一襲白衫的左酒神彷彿感受不到一樣,肆意放蕩,大口飲酒,單薄的衣衫在風中泠泠作響。
「洪兄,今日並非什麼大節日,將我等邀到府中,所為何事啊?」一旁的白面書生,舉杯輕抿的說道。
「今日請大家前來,確有一事。」洪自息輕輕拱手道。
左鹿言一邊灌酒一邊說道,「有事便說,這美酒不白喝。」
「呂公子,出來吧。」洪自息對著身後的房屋,朗聲喊道。
少頃,一紫衫少年緩緩走出,沖著七人拱手,「在下晉雍呂雲棧,見過各位。」
洪自息接著說道,「此人便是晉雍斜穀道人之徒,此番邀請也正是為了此人。」
左鹿言稍稍拱手,「斜穀道人之徒,名家之後,左鹿言有禮了。」
那個白面書生,微微一笑,「劉冉溪。」
一位消瘦男子閉眼而坐,輕啟嘴唇,「黃景和。」
一留著絡腮鬍的壯闊少年,痛飲一口美酒,「熊起堯。」
往右邊是一個衣冠楚楚,長得溫潤無比的男子,「李南琛。」
最後開口的少年青衫而立,「蘇白。」
「臨湘七子齊聚在此,雲棧有禮了。」呂雲棧再次躬身說道。
洪自息抿嘴一笑,「既然大家都在,那就直接步入正題,今日呂公子帶著一疑問來到府中,自息才疏學淺,沒有回答出來,還望在坐的各位能給呂公子一滿意答案。」
聽到洪自息的話后,六人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連洪自息都無法回答的問題,看來是有些意思啊。
美酒下肚,左酒神緩緩起身,「只管說來。」
「敢問在坐各位,何為文壇大風雅?」呂雲棧深呼吸一口氣,沉眉說道。
「文壇?大風雅?」劉冉溪喃喃道,眉頭緊皺,「有些意思。」
左酒神的神情也有些嚴肅,咧嘴一笑,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飲盡杯中美酒,尋遍九天逍遙,這大風雅不去深究也罷。」
「我等身處文壇,若不得知何為風雅,傳出去,豈不要笑話我等?」黃景和柔聲道。
「笑話便去笑話罷了,這風雅之物,人人有感,如何說起?」左酒神朗聲笑道。
旁邊的蘇白看了看左酒神,替他斟滿美酒,「還望左兄明言。」
左酒神緩緩起身,有些醉意的左搖右晃,眼神飄忽的笑了笑,「一人一風雅,千人千風雅;那昔日詩仙李青蓮,胸中藏詩三百首,一朝傾吐天下知。逍遙快活大半生,不拘泥於功利,不耽擱於私情,對於李詩仙而言,這便是他的風雅。」
「咕咚,咕咚。。」左酒神,仰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百年前的駢文大家歐陽燁,閉門寫作五個春秋,不見客,不出門,五年後,冠絕文壇,門生弟子遍布天下,師從上陰流派,文武兼修,半世風流,對於歐陽先生而言,這便是風雅。」
旁邊的熊起堯緩緩開口,「風雅之物,更多的事一種情懷,是一種態度,左兄所言千人千風雅不正是一種態度?就像在此地,左兄吟詩高對,這便是左兄的風雅。」
黃景和緩緩起身,「對於風雅,洪兄學識遠勝於我,既然洪兄都不知,我也不好出來獻醜,但有一句要說一句,這風雅之物,重於意而非形。」
劉冉溪頗為讚賞的點了點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黃兄之言,深矣;蘇兄,不知你怎麼看?」
旁邊的蘇白想了好久,緩緩開口道,「秋波古井,意蘊悠長。」
洪自息抿嘴笑道,「好一個千人千風雅,左兄高見,在下佩服。」
呂雲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高見深論,在下佩服。」
一場酒宴,足足進行了大半個中午,大家有說有笑,單論風雅,就從日出說到了日落。
左鹿言打了一個滿足的酒嗝,對著呂雲棧招了招手,「小兄弟,過來一下,扶我去趟茅房。」
「左兄。。」旁邊的劉冉溪厲聲道。
呂雲棧笑著起身,「無妨,能扶左酒神也算是榮幸了。」
左酒神笑了笑,倒在呂雲棧身上,呂雲棧一點一點的扶著左鹿言往宴席外走去。
「小子,是不是有些扶不住了。」左酒神一開口,濃郁的酒氣讓呂雲棧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倒是真的。」
「你倒是敢說啊。」
呂雲棧繼續走著說道,「師傅說了,真話比謊話更能交到朋友。」
「呼。」剛剛還站不住,就像一灘爛泥的左鹿言直接站了起來,笑道,「斜穀道人這句話倒是真話。」
「左酒神?你。。你不是喝醉了?」呂雲棧看著眼前目光深邃,談笑自如的左鹿言驚訝的說道。
「那點小酒,怎能醉倒我?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醉也挺好。。無煩惱啊。」左鹿言嘴角上揚,快活無比。
「那左酒神是故意讓我來這裡,可是有話對我說?」呂雲棧打量著說道。
「是有些話。。」左鹿言靠在池水邊的青竹上,「你為何要尋求大風雅?」
「為了師父,師父為此困惑數十載,我要找到大風雅,替師父解憂。」呂雲棧朗聲道。
「畫地為牢,想著足不出戶便知天下道理?斜穀道人怕是忘了不出三千里,不明一卷書的道理了。」左鹿言搖頭笑道,「能走出來,就說明你比斜穀道人看得遠。」
「您這是在罵家師?」呂雲棧不悅的說道。
「算不上是,只是感覺有些可惜。」
「那左酒神此言何意?」
「就像我說的千人千風雅,而我所認為的風雅未嘗不是著千風雅之一呢?」左酒神起身笑道,「真正的風雅是何物呢?我也不知。」
「您不知道?」呂雲棧驚訝的說道。
「確實不知,千風雅只是我認為的風雅,並不是真正的風雅,真正的風雅我才疏學淺,不足以解道。」左酒神搖了搖頭,拿起腰間的酒葫蘆,痛飲一大口。
「連您都不知道大風雅為何物?」呂雲棧有些可惜的說道。
「只怕整個歙州除了三大家外,沒人能解答了。」左酒神笑著搖了搖頭,「儒家大能孔令宣先生遊歷四海已過十年,至今未歸,所言不可問之;棋畫詩文,音律美食,無一不精的許呈念先生遠在陳國,自然也不可問之;如此說來,能回答你問題的僅剩下詩詞駢賦冠絕天下的白亦庄先生一人。」左鹿言將酒葫蘆往腰間一別,朗聲笑道。
「看來,的確只有白先生知道答案了。」呂雲棧有些遺憾的說道。
左鹿言拍了拍呂雲棧的肩膀,「年輕人,別愁眉苦臉的,也許當你明白什麼是大風雅的時候,我們見你都要仰著頭了。」
「左酒神。。」呂雲棧有些動情的說道。
「久處臨湘之地,又何嘗不是作繭自縛,畫地為牢呢?」左鹿言搖著頭說道,打了一個哈欠,直接倒在了呂雲棧身上,「扶我回去,繼續喝酒。」
呂雲棧這次扶著左鹿言,覺得肩上特別輕。
林間青竹,池邊少年。
這一幕只怕不會再有。
。。。
酒宴結束后的呂雲棧坐在池邊,看著池水靜靜發獃。
「今日臨湘七子齊聚,相必公子心中也有答案吧。」洪芸萱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呂雲棧身後,輕聲道。
呂雲棧勉強一笑,「或許有,又或許沒有。」
「何意?」洪芸萱不解的問道。
「我明天就要離開臨湘了。」呂雲棧所答非所問的說道。
「哥哥說過,你要去滇越找滇越太守白亦庄先生。」洪芸萱直接坐下,坐在呂雲棧旁邊。
呂雲棧看著洪芸萱輕輕一笑,「左酒神一番話,勝讀背簍萬卷書。」
「左酒神說話神神叨叨的,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居然說他的話勝過萬卷書?」
「當然。」呂雲棧淺笑回答。
氣氛頹然尷尬起來,洪芸萱有些無趣的盯著水中的落葉。
呂雲棧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聽洪公子說,洪小姐精於音律,尤以古箏最佳,不知在臨走前能否聽洪小姐彈奏一曲。」
「哥哥說笑了。」洪芸萱愣了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只是隨便撥弄,閨中玩物,登不了大雅之堂。」
「洪小姐不必在意,在下只是隨口一說。」呂雲棧輕笑而言。
「古語有言,千年琵琶語,萬年古箏聲;閨中女子琵琶響,琵琶迎君,箏嫁郎。」洪芸萱說道最後三個字的時候特意回過頭看了看呂雲棧,但是呂雲棧目光一直盯著水面,並未回頭。
聽到洪芸萱的話后,呂雲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洪小姐別在意,是在下說錯話了。」
洪芸萱目光有些失望的轉過頭,「不礙事。」
氣氛再次冷清起來,兩人坐在池水邊上,看著天邊斜陽落山,晚風襲來,霞光映水。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的坐在池水邊上,雖是無言,但卻勝過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