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與蛇謀皮(上)
「不得不說還是這個樣子喝茶最舒適,這些炎國貴族的確是會享受。」祖平,或者說白蛇自顧自的給自己的茶杯里倒滿新茶,「那麼,故事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
「只要你別從開國帝君斬蛇那會兒跟我講起就行。」瑪琳用手指摩挲著茶杯杯沿,低垂著眼眸不與他對視,「年代過於久遠的東西我還是敬謝不敏了。」
「唔,事實上就算你要我講那麼久遠的事情,我也沒辦法說出來。」白蛇拿起一片大塊的芝麻酥糖小口小口地吃著,咀嚼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他把自己的聲音傳進瑪琳耳朵里這件事,「雖然說我以白蛇為名,但是發生在開國帝君斬殺的那條白蛇身上的事情對我來說並不是『親歷過的事實』而是『記憶中的印象』……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你是接受了這些記憶而誕生的存在?」瑪琳端起茶壺,給自己也續上一杯,「話說回來,你用蛇這個形象存在的理由又是什麼?」
白蛇舔乾淨右手上的殘渣,左手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並不是我選擇用蛇作為自己的形象,而是反過來,在炎國人的認知里我應該是『白蛇』這個形象,所以才從誕生開始就變成了蛇而已。」
——原來如此,博士所謂的群體潛意識是這樣的東西嗎?
「不只是在炎國的我,北方的那個鄰居也是以蛇的形象存在的來著。說到底我們之所以會以蛇的形象存在,還不是人類意識認知的普遍集合嗎?不過北邊的倒是能選擇自己的顏色……還十分討厭的選了跟我正相反的黑色,一點尊敬長輩的意思都沒有。」
——你倒是完全面無表情的拋出來個大新聞啊,北邊的鄰居……也就是說烏薩斯那邊還有條黑蛇?那說到底博士要的斬蛇之技到底是為了什麼?不,說到底烏薩斯的蛇又是怎麼回事?從來沒有聽說過烏薩斯也掌握了炎國一樣的技術啊?
一瞬間心中有諸多想法飛過,但是瑪琳並沒有把這一切擺在自己的臉上。她只是讓自己陷在沙發里,任由柔軟的力道包裹住自己的全身,閉上雙眼。
在這樣放鬆的情況下,她開口道:「也就是說,你的誕生跟炎國所掌握的,源自開國時代的那條白蛇所遺留下的力量沒有任何關係對嗎?」
「沒錯,毫無關係,它與我有關係的地方只在於我現在被某些人供起來這一點而已。」
桌上的點心消失得很快,因為白蛇就好像幾輩子沒吃過東西一樣不停地往嘴裡塞著。
瑪琳依舊閉著眼睛一副思考的模樣,卻在聽著他咀嚼聲音的時候突然提問:「話說,你吃的這些東西最後是要在祖平肚子里留下的吧?」
「嗯,我也就是吃個味道而已,至於祖平吃多了會胃痛什麼的就不干我事了,反過來沒準他會感到榮幸也說不準。」這話已經完全不是從嘴裡說出來的了,看來他是真不想浪費說話的時間和力氣來影響吃東西。
——還真是個任性的……存在。
一時想不出究竟應該如何稱呼對方的瑪琳只能這樣想到。
「那麼說一說你的誕生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介意?我為什麼要介意?難得有個能好好聽我講話的人不是嗎?總比那些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向我頂禮膜拜扭曲掉我所有話意思的炎國官員們要好多了。」白蛇的聲音染上了幾分笑意。
蛇誕生的契機其實比想象中的更單純,單純到了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的地步。
願望。
或者說,一個群體共同的願望。
炎國是一個大國,遼闊的土地,豐富的資源,龐大的人口數量,以及統一的身份認同。那麼生活在這樣一個國度的人民們所產生的集體願望又是什麼呢?
答案是秩序與穩定。
炎國人的擴張在最初幾代君王的時代就已經達到了一個足夠滿足炎國人發展的地步,再向外的自然邊界以及炎國內部即時通信能力的界限也讓他們失去了繼續擴張下去的動力。在擴張結束之後,隨之而來的是自然而然的內亂,掌權的軍人們開始了戰爭,百姓在這樣的戰爭中生靈塗炭。
從開國到內亂,一直以來承受著戰爭的人民們,發自內心的盼望這一切能夠結束。
這種願望逐漸擴散開來,逐漸擴大、擴大、再擴大。最後變成了全體炎國人發自內心所盼望的未來。
也就是在這般的祈願與認知的群體意識之湖中,白色的蛇誕生了。他繼承了這個國家的群體記憶,也繼承了人民們所產生的願望,並由這個願望推動著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在他的幫助下,一位炎國皇室宗親逐漸平定了所有的內亂,登上帝位。接著他把「蛇」的力量運用在了民生內政上,他在位的六十四年被後人以「永嘉治世」傳頌著,也是以這六十四年為開端,炎國開始了延續至今的平穩與安定,偶有外敵入侵,卻未能動搖炎國的根基。
在這願望已經達成的情況下,白蛇並沒有什麼額外行動的慾望。
「反正炎國現在已經夠平和穩定了,那現在我也不用做什麼,只需要享受生活,偶爾制止一下想要搞事搗亂的人就可以了。後來有些人發現了我的存在,自己給我上貢了,我就更不需要想有的沒的了。」
所以才會有瑪琳眼前這個吃個不停的的存在。
「所以這是你的誕生……那麼烏薩斯的那條黑蛇呢?」
「呵呵。」他笑了一下,用茶水漱了漱口,接著一個戰術後仰翹起二郎腿來,「我都講了這麼多了,你是不是也該自己來猜一猜它誕生的理由了?」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猜。
烏薩斯同樣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只是位於炎國北部的這個巨大國家只有南方的精華地帶適宜人類生活,他北方廣闊的領土常年被冰雪覆蓋,在冰凍的荒原上人類連生存都做不到,更不用說生活了。
在這樣土地上生存的人民,他們對於溫暖土地的渴望是天生的。如果溫暖的土地已經被人佔領了,那便消滅他們,佔領他們的土地。
擴張,擴張,擴張。用劍與斧犁開屬於烏薩斯人的新土地,去南方去,去溫暖的新世界去。烏薩斯的南下之路從來不缺少血與火。
——說起來,烏薩斯的確有著崇信戰爭與暴力的宗教來著,也就是說烏薩斯人的認知在這裡出現了一個跳躍嗎?那個宗教所信奉的是什麼來著……啊。
北方是冰冷陰暗的舊世界,而暴力能夠把烏薩斯帶到溫暖的新世界,能夠帶來平穩的生活,唯有戰爭才是烏薩斯人的希望與未來。
「當我們需要,我們就當直接索求,把修飾留給歷史學家和衛道士吧,他們才需要正當性,我們的生存可比任何理論都正當。
「我們要傷害人,戰勝人,毀滅人,如果這對烏薩斯是場災難,那我們就應該把災難帶給他人,帶給烏薩斯之外的人。
「如果他們不強健,他們就該被消滅,有的人比其他人更適合生存,也更適合成就。
「軟弱就是邪惡,強大就是崇高。」
這是曾經一位異端傳道士在絞刑之前最後的佈道,瑪琳曾經在書中讀到過,其他的部分印象已然模糊不清,唯獨這幾句話讓她記憶深刻。
「在烏薩斯人集體認知中對溫暖土地的渴望與暴力的追求之中,黑色的蛇誕生了。」
瑪琳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白蛇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
「答對了。」他說道,「所以他跟我,從骨子裡就是敵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