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庖丁解牛(下)
夜幕深沉,他卻沒有絲毫困意。當下強忍住想去偷瞧玉像的念頭,從地上拿起那本書,展將開來,就著月色讀了起來。
但見書上第一行寫著《玄女無涯劍》,跟著是一行略微小些的字:「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字跡力透紙背,如銀鉤鐵畫,卻偏又透著三分女子特有的娟娟秀麗,與尋常女子所書大是不同。墨跡尚新,仍有淡淡墨香傳來,顯是才寫成不久。
翻到第二頁,其上寫道:「《莊子·養生主》有云:『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又云:『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是故此門劍術,只重其意而不重其形。既得劍意,則如庖丁之解全牛,無牛不可解,無招不可破。人為萬道之靈,妖仙魔獸皆作人形,是故以下諸圖穴位,務須用心牢記。待得目無全牛之時,千般招式,萬般武藝,一劍可以盡破矣。」
將離不禁讚歎道:「玄女姐姐果然是學究天人,這《莊子》我早已爛熟於心,卻不想她能從中悟出這般高妙的劍術。」
說著忍不住又向玉像瞧了一眼,急急轉了回來不敢多看。
又翻到第三頁,突然間「啊」的一聲,霎時間面紅耳赤,心中急跳不止。
原來此頁上赫然畫著一個果女(「裸」字被屏蔽)盈盈俏麗,臉上沒有畫出面目,全身一絲不掛。可瞧那身形,與九天玄女總有好幾分相似之處。畫上女子的靈蛇髻雖然甚是潦草模糊,但他對玉像那般刻骨銘心,又豈會認不出來。
將離咬了咬唇,模樣甚是委屈,忍不住腹誹道:「玄女姐姐為何要畫她自己,隨便畫個男子不就好了,這不是存心亂我心神么……我見了她這般美態,哪裡還有心思練武了……」
他卻不知九天玄女生平哪裡見過男子身體,便是女子身子也僅僅是見過她自己的,能這般粗略畫將出來叫他這男子去閱讀,已然是費了莫大的勇氣。若非瞧在瓊英面上,她又何必為他多費心神。
當下他猛得閉上眼睛,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心情平復了些,再向書中瞧去。只見果女身上畫出了許多個小點,旁邊寫滿了諸如「神關」、「陰交」、「氣海」、「石門」、「關元」、「中極」、「曲骨」等字樣,皆是人體穴位名稱。又用顏色不同的各色墨水畫出仙力運行線路,有紅有藍有綠。
最下方又有一行小字做出標註:「汝既為凡人之軀,諸般穴位熟記之後,這諸圖仙力運行線路,也可先行強記,待日後自有用上之時。」
將離心中一暖,又向玉像深深望了一眼,眼神中滿是迷戀,心道:「瞧這句標註,可見這本書當是玄女姐姐特意為我寫的,雖說她是受瓊英姐姐之託,但能做到這般細緻,也是十分不易。」
再翻得幾頁,都是果女畫像,前胸後背,肩頸手足,無所不有,每頁盡皆標明部位穴道以及練功注意要點。
待到翻過二十四頁,畫風猛得一變,畫中女子已穿上衣裳,持著一根竹節棒作種種擊劍動作。雖仍舊沒有畫出面目,可已然能認出那畫的就是九天玄女她自己。擊劍動作異常簡單,看起來卻十分賞心悅目,來來去去就只有九頁,說明這套劍法只有九招。
每一幅招式圖后詳細寫明了練功要點,十分翔實細緻,便是連完全不通武藝的將離理解起來也沒有絲毫障礙。
書上最後寫道:「世人練功,只重招式詭譎精妙,只圖龍象力道。卻殊不知多不如少,博不如精。庖丁之解牛者,渾無大力高招。其來去之簡,每刀皆是入其節間要害。所謂返璞歸真者,便是如此。此九招劍術,務須勤加習練。切記,切記,待得如庖丁那般技近乎道時,無物不可一劍以破之。」
將離喟然長嘆,喃喃道:「我雖不曉武藝,卻也知天道至簡之理。這等至簡至精的高妙劍術,便已然是近乎於道,豈是人間能有?姐姐這般待我,若是不狠下一番苦功習練,如何對得起她,如何對得起自己?」
當下狠了狠心,硬是不再往玉像瞧上一眼,強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書中那種種穴位。
他對諸子百家皆有涉獵,唯獨不通絲毫醫道,這些穴位儘是知其名而不曉其位。這刻強行要去記憶,饒是以他的天資聰穎,也是十分吃力。
這書中畫出的穴道足足有數百處,要一一記下其位置再對應到人體談何容易。只覺記下這處便忘了那處,心中愈加煩亂,半個時辰下來,竟是只記得四五十處穴道,心情不禁甚是沮喪。
這刻猛吸一口氣,心中想道:「若是根骨不佳,武藝難以練得精熟,那也罷了。這等文字上的死記硬背,原是我的拿手好戲,區區幾百穴道都記不住,有何顏面讓玄女姐姐教我習武?」
於是楞勁發作,沉下心來,不再心急火燎。一個一個穴位認清記熟。每認得一個,確認難以或忘,再去記下一個。這麼一來,效率竟是大大提升。待卯時已到,月亮西沉,已然記得兩百餘處。
九天玄女步出大殿,來到將離身側不遠處站定。見他仍如分別時那般隨意坐於地上,捧著書本凝神背誦,口中念念有詞。不時伸手去摸身上穴道,連她到來也渾然未覺,心中也頗有幾分滿意。
尋思道:「這書獃子一讀起書來就這般忘我,也是十分難得。有所痴,方能有所成,他也不是全沒一點可取之處。瓊英說的不錯,比起范蠡那個混賬小子,他的確是強了許多。」
瞥間眼又瞧見畫中的果女,饒是以她的鎮定,這刻心中也有了一絲慌亂,臉頰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卻被面紗遮住叫人無法瞧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