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劍姬
「一道彗星的現世,常常預兆著動蕩與劇變,隨著躁動的彗尾拂過天際,人世間新王頻立,舊主俱薨,就連九天之上的爍爍星光也會黯淡消失。」賽巴斯蒂安執著藍鋼長劍說道。
菲奧娜一動不動,儘管已經筋疲力盡,但她還是顫抖著握緊了手中的木劍,她知道父親在講什麼,永遠流傳於家族血液中的古老傳說讓她顫抖。
當赤紅的慧星再次橫掃天際,太陽從此將會沉淪,紫月於天空高照,河流將會幹枯,土地開始崩裂,大地迎來劇變,那是一個至暗的時代,眾神退卻,英雄迴避,而凡人皆有一死。
「女兒,亂世開始了,只有聯姻,也只有和嘉文家族聯姻才能讓我們繼續在這片土地生存下去。」
「父親大人,可是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我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他。」菲奧娜哽咽著,旋轉手臂,再次向前刺去,角度刁鑽。
「我保證你會喜歡他的,嘉文皇子擔當、勇敢、堅毅、帥氣。」父親嚴肅地說,他一提手,精鋼長劍便打在木劍上,發出了低沉的悶響聲。
「沒有見過又有什麼關係呢?日子過多了你總會喜歡的,當初你母親不也,」賽巴斯蒂安停頓了一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話鋒急轉,聲色無力地喃道:「他會是一個好丈夫的。」
「父親,難道我非嫁不可嗎?我的劍也能保衛勞倫特家族的呀。」菲奧娜再次提劍刺去,前胸,右腿,左手。
利刃華爾茲圍繞在賽巴斯蒂安的身上跳動著,彷彿一種奇特的舞蹈。
她雖然認為自己每一次攻擊的力道和角度都近乎完美,可父親卻總能在關鍵時刻避開,這是為什麼。
女孩一直想不明白,但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如果這場比斗輸了,那麼她便只能遵守與父親的賭約,於是她只能啜泣著再次握緊了手中的木劍。
暮色漸亮,埃德薩城堡的大廳里不斷發出低沉的悶響,清晰,有力。
「夠了,菲奧娜!」父親咆哮著,他已經沒有耐心,瞬間便將木劍擊落在地,「你非嫁不可!」
木劍摔在了地上,再堅硬的木頭也經不住弗雷爾卓德藍鋼的揮砍。
「我已經聆聽到了黑暗深處可怕的低語,末世就要來臨了,傳聞大山的另一側魔法也即將捲土重來,」賽巴斯蒂安說,「為了家族,菲奧娜,我親愛的女兒,你就當是為了我,為了你那些尚在哺乳的弟弟妹妹們罷。」
菲奧娜痴痴地望著青色磚石上殘缺的木劍,儘管知道這一刻總會來臨,可當它真正來臨時,她依然手足失措。
「我就要嫁給一個陌生的人,未知他的面容與性格,是美是丑,是好是壞,我就要嫁給一個陌生人,未知其飲食,是甜是咸,是酸是辣,我就要嫁給一個陌生人,未知其愛好……」
「嗚嗚嗚……我喜歡春天,喜歡甜食,喜歡小狗……」菲奧娜無力地坐在了地上,將頭深埋雙臂之中。
激烈決鬥后的疼痛不停地撕扯著她的肌肉,無助和委屈也如潮水般從四周湧來,壓抑已久的淚水終於在一刻爆發,順著白皙堅毅的臉龐流下。
「菲奧娜。」父親站在原地喃喃,但他的表情依舊嚴肅。
「願諸神保佑。」他輕點額頭,緊接著吩咐道:「來人,扶小姐下去整理一下,我們今日便前往密銀城罷。」
話音未落,一名灰藍色長袍的婦人便已經推開了大門,她在門外已經焦急地守候了許久,進門正是詹妮·勞倫特,勞倫特家族的長佣,菲奧娜的乳母。
「孩子!」詹妮看著地上的菲奧娜不禁發出驚叫。
菲奧娜頓時抬起了頭,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於是紅著眼眶衝上前,緊緊地抱住了詹妮,失聲痛哭。
詹妮輕拍她的後背,溫柔說道:
「奶媽知道,知道!」
一旁的父親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輕嘆了一口氣,只是稍微吩咐幾句后,便獨自轉身離開了,落寞的身影在清晨寒冷的霧網中更加蒼老了幾分。
詹妮則將菲奧娜攙扶進了卧室,休息片刻后,便細心地替她洗漱全身,詹妮看著傷痕纍纍的菲奧娜,滿是心痛,她輕撫著菲奧娜的手掌,那白皙的皮膚上是一條條暗紅色的血印。
她從一個鐵盒子中拿出自製的黑色藥膏,一邊將其均勻地灑抹在傷口處一邊詢問菲奧娜疼不疼,嘴中還不停地碎碎念念地咒罵著什麼。
大概是父親大人的壞話罷,菲奧娜心想。
「奶媽,我輸了。」菲奧娜說。
「孩子,你的劍術已經很好了,我從沒見人能和城主大人打上這麼久,真的。」詹妮將菲奧娜一頭紅色的頭髮梳得發亮,又為她選了一身雪白色的絲綢短裙,「你看起來美極了。」
詹妮試圖將菲奧娜從婚姻的悲傷中帶出來,她仔細地打理菲奧娜的柔順的頭髮,並繫上了一個漂亮的黑色小玫瑰髮夾,她愛玫瑰。
菲奧娜噗嗤露出了一絲笑容,哽塞著聲音問道:「真的嘛?」
「真的,或許只有傳說中的德瑪西亞的正義與黑暗雙神能和你並列了。」
「凱爾天使和莫甘娜天使么?」
「不然呢?」詹妮打趣道,「我家的菲奧娜呀,可是一個能以凡人之軀比肩女神們美貌的人哦。」
「奶媽,可……」菲奧娜臉上露出幾許苦澀,詹妮則看懂了菲奧娜的小心思,她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孩子,放心去吧,假如皇子殿下有待你不好的地方,你就儘管回來罷!」
「不過說不定你也會喜歡他呢?我可聽說你那未婚夫繼承了嘉文家族一貫的帥氣和勇敢呢,」詹妮又笑道,「何況能嫁給一位皇子不知是多少女孩們遙不可及的夢想呢。」
菲奧娜則將視線投向了窗外,女孩子總是憧憬帥氣的白馬王子,可一百個人的心中是有一百個白馬王子的呀。
……
「菲奧娜,你得快點!」父親大人催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詹妮連忙應聲答道。「菲奧娜,看來我們得快點,」詹妮開始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我才不想走。」菲奧娜朝著門外凶道,但詹妮卻已經在一旁為她開始收拾起來了。她熟練地將一件件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又不知從何處尋到一個精美的紅色兩層果盤,為她裝上了各種食物和點心。「這是白麵包,別忘加草莓醬,那個,對,還有香蕉片也放上,吐司不要番茄醬,菲奧娜還喜歡馬卡龍。」
……
賽巴斯蒂安將軟甲披在了身上,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的長袍,德瑪西亞的初春已經開始回暖,可從北方冰原吹來的空氣依舊讓人冷得發顫。
他在門口等了一會,手中握著一柄秀氣的冰藍色短劍,這是他準備送給女兒的禮物,一柄由弗雷爾卓德藍鋼打造經過法術加持的利刃,劍名「無雙」。
無雙是一柄好劍,傳說出自羊神奧恩之手,又曾在暗裔時期被一名大主教祝福過,除了有些短小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當然這或許也是它的一個優點吧,否則它又怎麼可能會被他的祖父得到並完整地保存到如今呢?
終於在父親焦慮的等待中,菲奧娜推開了大門,詹妮則緊跟其後。
菲奧娜穿著一身雪白的露肩雪紡短裙,長長的捲髮隨意地披在肩上,身上則是紅白條紋的短袖,精緻剪裁的黑色領邊下露出漂亮的鎖骨。
菲奧娜沒有第一時間走出去。
她的視線掃過粉色的小床,原木色的書桌,再到可以打滾的紅色地毯,柔軟的蘑菇玩具以及那陪自己度過無數個雨夜的靠窗的吊椅。
「再見了。」她心想。
東邊一縷陽光也趁機地灑了過來,貪婪的吞噬著菲奧娜身上的一切。
黑與白的襯托中,賽巴斯蒂安怔在了原地,他有些恍神,彷彿從菲奧娜此刻的身上看到了一絲她母親的樣子,於是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平時愛玩劍的假小子竟然不知不覺地就長大了。
菲奧娜低下頭避過了父親的視線,她跨出大門,獨自地走向了外面早已經等候了多時的隊伍,跨上了馬車。
這個連生日都未曾給她辦過的父親似乎從未在乎過她的感受,從小到大他總是扮演著一個嚴父的模樣,他的臉上似乎很少出現過笑容,而對她更甚。
賽巴斯蒂安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片刻后,只是獨自上馬,將無雙插入馬背的一個收納盒中,便緊握韁繩,兩腳一夾,率先騎馬走到了隊伍前頭。
這是一支標準的作戰小隊,輕騎薄盔,約五十人,人數雖不多卻都是勞倫特家族的精英,以一當十的能力想來也足以應對這一路上的風波。
隨風飄蕩的白色家族旗幟下,賽巴斯蒂安將視線望向了遠方,從埃德薩到密銀城約有一千多里,天氣不錯的話,大概三天後他們便能抵達密銀城。
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纖薄的陽光正無力地散發著光芒,但也許也只有自己知道這三天又該是如何的漫長啊。
大約破曉時分,一支五十餘人的隊伍迎著朝陽自埃德薩城中出發,在白色長劍旗幟的輕輕舞動下,沿著桉樹大道直奔國王家族所在地,密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