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銀髮少年
已是深夜，永安旅店前的那盞燈光還是亮著，一朵枳花印於南牆之上。
永安旅店的二樓走廊燈光昏暗，拐角處的房門咯吱響了一聲。
這房間正是那名疲憊劍客的住處，房門打開，卻是這間旅店的老闆從中走了出來。
老闆反身將門慢慢合上，舉止輕柔。再看他的面龐，原本慈祥的臉上竟然滿是鮮血，嘴角處還有著血肉沫未去乾淨。
待得他轉了個身，一個少年出現他在眼前，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這場面將老闆嚇得驚魂未定：「你你你……」
少年正是若游，他認真打量著老闆的臉：「你把.……裡面的客人吃了啊？」
老闆正了正胸前染血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怎麼可能吃下一個活人呢。我只吃了一部分，還剩下些部分，留著下頓。」
老闆的說辭雖然「委婉」，但是竟然承認了若游的說法。
若游逼近他：「你這是黑店啊，還殺了客人來吃？」
老闆退到牆上，哀嘆一口氣：「小兄弟有所不知，聽我慢慢道來。我本就不是人，做這殺戮之事實非我本意，只能說是謀求生存。」
說著他露出自己藏於袖中的手臂，竟是一隻滿布毛髮的獸爪。
「也就這暗域里能有我的容身之地，暗域不屬於三大國度，沒有法度約束。我殺人雖不合情，但是合理，合暗域的理。
就像餓狼追捕麋鹿，蜘蛛誘殺蜻蜓。這合乎我的生存之道，也沒有觸發暗域的規則理法。」
若游聽了他的一番說辭，面色不禁有些奇怪。他還未了解暗域的規矩，但要是人家是守規矩的，自己好像確實不該管這事。
「你是否還要對我下手？」若游覺得不對，繼續追問，要是對方想對自己下手，拿自己就有理由動手了！
「不敢不敢，殺人之事本就情非得已，物競天擇，我又不是好殺之人。」
這老闆畢恭畢敬，在他的言辭里，自己就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好「人」，只是迫於生存才做出這種勾當。
但看著滿臉鮮血的他，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有些幻滅。
老闆補充道：「我這旅店在暗域內的人幾乎都明白底細，騙不得什麼人來殺。
唯有遇上了那暗域之外的過客，小店方才有開張的機會。在下實力不濟，但是這些年下來，眼力倒是磨練出了幾分。
像小兄弟這樣的，我要是下手豈不是自討苦吃嘛。」
若游有些驚訝：「你是看出了什麼嗎？對那劍客動手卻放過了我？」
「那劍客一身風塵，疲憊不堪，這樣的人我一年裡沒見過一百也見過八十。大概就是落魄至此，只能來暗域賭個前程。話說回來，小兄弟年齡多大？」
「十七吧。」
那老闆點點頭：「那便是了，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大晚上獨自一人來我這店裡住宿。這事兒本身可就太詭異了。十七歲來這暗域能幹嘛？總不能是過來上學的吧？
在下實力卑微，摸不透的人我不敢輕舉妄動，小心為上啊！」
「我就是來上學的。」若游老實回答道。
「啊？」彷彿被雷劈了一般，老闆的面色陰晴不定。不得不說，他已經開始動了心思，再看眼前這少年，安然自若。
嘆了口氣，老闆還是決定放棄了不軌的意圖。
「天法學院具體怎麼走？」
「這.……你不知道？」老闆心中明白這少年此行的目的便是那天法學院。
法師啊！老闆心裡對這少年迅速做出了判斷，但並未張揚。
「我的地圖太大了，到這邊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旅店老闆一聽這話，眼珠子一轉溜，這小動作在這昏暗的走廊里若游不可能注意得到。
他心中有了算計，開口便說道「從這邊向西，明日夜晚你便可越過一座山嶺，越過那山嶺再向南方行一日就可以到達天法學院所在的小鎮了。」
「好！」問到這裡，若游也沒有廢話，徑直下樓出了這永安旅店。
在他的背後，旅店的掌柜露出詭異的笑容。
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確實可以到達天法，但卻要翻過一座山，而那座山裡的東西，對天法的學生可不太友好。
在暗域，有時候想要害一個人並不需要親自動手。
。。。。。。
城中央，有一個不大的人工湖。
暗域已經入冬，若游站在湖邊，手觸摸到湖水的感覺竟是如此寒冷。此時月光漸漸隱去，不忍打擾這冷清幽靜的小巷。
若游看著漆黑的天空，「下雪了。」他輕輕說著。正應著他所說的話，夜空里有著六邊形的雪花飄落下來。
若游站起身，卻發現不遠處的長椅上，有人躺在上面。好奇迫使若游想去看個究竟。
「有吃的嗎？」聲音傳來，這是一個與若游差不多年齡的少年。
他有氣無力地躺在的長椅上，手肘搭在額頭上，寬大的袖口半遮住了他的臉龐。
最惹若游注意的便是他的頭髮：滿頭雪白的捲髮，與天空中的雪一樣白。
似乎，比那雪更白。
若游蹲了下來，在自己的戒指中拿出了個冷硬的饅頭，遞了過去。
銀髮少年彷彿恢復了元氣，謝謝都來不及說，接過饅頭就吃了起來。
吃了一半，他彷彿才有空，說道：「謝謝，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若游倒是有些好奇：「你怎麼看出來的?」
「氣味。你的身上沒有暗域這股味兒。」少年說著，「我的名字是月無，幸會！」
若游握住月無伸出來的手：「我叫若游，我聞得出來，你身上也沒有暗域的味兒。」
月無收回手后就撓了撓後腦：「是，我進暗域第一天包括你在內一共只遇到了十四個人，我感覺你們都不是暗域的人。」
他有些慚愧地說道：「那十三個人陸續把我身上的錢都拿走了，最後一個甚至拿走了我禦寒的大衣，你是唯一一個給過我東西的人。」他指的是那個饅頭。
說到這裡，月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撓了撓腦袋。
「一天被騙了十三次？」聽到這話，饒是若游都有些失了分寸。月無有些慚愧道：「他們確實拿走了我身上的錢，也許有騙子，但不會都是。」
到了現在月無都沒覺得自己被騙。
若游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他除了與自己年齡相仿，卻彷彿沒有見過世面一樣。
月無毫不在意，並沒有忌諱地與若游保持著距離，若游也並不排斥他，這個有些天然呆的少年天生攜帶著讓人親近的氣息。
月無雙手撐著長椅，看著天空中的飄雪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對了，初雪節快樂。」
「初雪節快樂。」若遊說著。他才反應過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在這青萍大陸，也有著初雪節的說法。
看來無論是瀾元還是青萍，一年一度，整個大陸會在同一天降下雪花，即使是夏天也不例外，這一天便是初雪節。
傳聞中這是一位女神對於大陸的贈予，這個節日也是整個大陸最重要的節日：當人們一覺睡醒發現門外鋪滿白雪時便會取消今天的工作，與家人們聚在一起。
若游知道這時瀾元大陸一定也是滿天白雪，這一場雪會持續一天，覆蓋整個大陸。
也不知道神泣之地此刻是否也會下雪，他想起了兩位師尊，久未起波瀾的心中也惆悵起來。
月無也陷入了無限的感慨中：「要是現在我在學院里就好了，現在應該是我們學院最熱鬧的時刻了。」
「學院？你們學院？」若游彷彿對此很感興趣。
月無大方地說：「天法學院，每年的初雪節都是天法學院最歡快的日子。」他的話語中帶著一抹無法隱藏的驕傲。
若游的話語中也帶著些許唏噓：「天法學院，我正要去那裡，這裡向西再向南走可以到天法嗎？」
「昂……」月無聽到這兒，仰頭陷入了沉思，過了許久，他才發出動靜：「應該可以，我覺得。天法大概在暗域西南方向是沒有錯的。
抱歉，其實我對於方向的把握不太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怎麼走到這暗域來了。」
若游的表情有些奇妙，他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少年是否真的來自天法，天法的學生都這般不諳世事嗎？
月無拍拍若游的肩膀，說道：「今天的初雪節能與你一起賞月也是非常美好，你是去天法上學的？那期待我回到天法的時候能再遇見你。」
若游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期待如此。」
在這麼一個雪夜，兩個少年在寂靜的街頭暢聊。潔白的雪花從漆黑的夜幕里飄散下來，紛紛揚揚。
路燈的光打在他們的臉上，他們宛若站在舞台的中央，這將是他們的時代，而能看到這一幕的，只有漫天的白雪。
月無開口道：「我有任務在身，便要先走了，同樣頂著風雪，與其在這裡傻乎乎地坐著，我寧願多趕些路。」
若游點頭應允：「我也一樣。」
還沒等月無轉身離去，若游叫住了他:「等等。」若游摸出一個金幣：「拿著。」
月無看著金幣，眼睛眯了一下。若游將金幣遞了過去。月無卻對若遊說：「我不要。我還沒有到需要幫助的地步。」
若遊說：「你連禦寒的衣物都被拿去了，應該錢也不會有多少了吧。」
「其實，是一個銅細都不剩了。」月無卻毫不在意地大笑。
「我們還能在天法相遇，那時候你記得把這枚金幣還給我不就行了？」
聽完這話，月無想了想，正色道：「那好，聽你的。」月無伸手接過了這枚金幣。
兩個少年擊掌告別，交錯而過，在這漫天的風雪裡，向著不同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