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元宵之後的奎山
雲翠山青竹寨的小竹林中,季江南坐在大當家搬來的一張木頭桌邊,與一身落拓的方唯玉對面而坐。
「方城主,奎山商會現在是兼帶劫道一行嗎?」季江南乾咳兩聲開口,話說的當然是開玩笑的,但看到方唯玉現今這副樣子實在是令他很想笑。
在最近接觸的人當中,沈雲川是最不修邊幅的,除了那張臉能擦乾淨,頭髮永遠不會好好理一理,衣服也穿的七扭八歪,好好一把劍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
和沈雲川的邋裡邋遢相反,方唯玉是個極為精細的人,季江南在奎山城住過幾日,不難看出方唯玉是個講究人,就算本身是個土匪,在外也是一派雲淡風輕飄逸出塵的樣子,品味不俗,穿衣束髮一絲不苟,行走坐立有大家之風。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往日里極為精緻的一個人,現在就穿的一身碎布拼起來的雜色短衫,穿了一雙磨邊的棉鞋,頭髮拿一根竹棍子挽起來,大刺刺的坐在凳子上,鞭子隨意的別在腰后,一隻腳搭在一旁的大石頭上,一臉鬱結的抬著破口的陶碗喝酒。
方唯玉是個土匪季江南是知道的,所以對他這副儀態也不意外,令他好奇的是為什麼方唯玉會出現在這個寨子里,貌似……還是這群傻不愣登劫匪的老大?
方唯玉本就因為被熟人撞見自己這副德行而很是鬱悶,聽見季江南的問話就更鬱悶了,當即把酒碗往桌子上「嗒」的一放,木頭桌子很舊,缺了一條腿,是大當家拿石頭土塊搭住的,相當脆弱,方唯玉這一擱碗,整張小桌晃了晃,破口碗里的黃酒灑了出來,方唯玉的短衫下擺濕了一小片。
方唯玉看著濕掉的衣擺嘴角抽搐了一下,單手扶上額頭,深吸一口氣。
「我現在不是城主了。」
季江南聞言不禁追問:「這是為何?奎山城有變?」
半月前季江南還在奎山商會慕蘭分會住了幾日,期間一日方唯玉突然離開,現在又聽方唯玉這麼說,怕是奎山城生了大變動。
方唯玉表情扭曲了一下,平復下呼吸:「方修凜回來了,現在他是城主。」
季江南詫異,方修凜在奎山城也就是比較受方海平重視,論武功論手段論人脈,他又哪一點比得過方唯玉?今年元宵武擂方修凜已經敗了,怎麼不過兩月時間就能把方唯玉趕出奎山城?
對於季江南的詫異,方唯玉陰著臉,將自元宵武擂之後的事情一一說來。
元宵武擂過後,季江南離開奎山城去往夔州,方唯玉在眾人見證下贏得武擂,方海平怒急攻心,傷勢加重昏迷數日卧床不起,幾年前方唯玉在方海平的飲食中動過手腳,導致方海平筋脈逆行,武功半廢,需日日服藥才能忍住那寸剮之痛,而後又被他一向最為厭惡的兒子奪走了城主之位,血氣上腦,就算後來醒了,也是油盡燈枯。
方唯玉接任城主,將方修凜生母與方海平一起軟禁在後院,吃穿不缺,也沒有縮短用度,之前吃的用的還是原樣,只是不能出後院半步。
方修凜外放到西北道荔陽分會主事,離奎山城千里之遙。
雖方家對方唯玉不起,但方唯玉始終是方家子嗣,因他母親的幼時情懷導致方唯玉十多年在方家活的比下人還不如,該乾的活一樣不少,得到的吃食卻少之又少,身體虛弱又飽受各方欺凌。
廢了方海平,逐了方修凜,不殺他們,是方唯玉對這個姓氏最後的交代,只要他們不惹事,他也不介意養兩個閑人。
然而他軟禁生父的行為還是遭至了長老會的詬病,其中叫得最凶的是石磊的爺爺石萬全。
方唯玉深知長老會上門肯定是石萬全一手挑撥,他隱瞞石磊拜入霸刀堂的消息,就是為了讓石磊也一爭城主之位,結果石磊落敗,他的所有心思曝光在太陽底下,引來二人的憤怒,既然已經撕破臉,就沒必要再虛與委蛇,方海平才剛被方唯玉送到後院,石萬全就帶人來堵門,大罵方唯玉傷親囚父,豬狗不如,勢要把方唯玉從城主之位上拉下來。
方唯玉對此早有準備,一番解釋之後長老會眾長老相信了方唯玉,畢竟方唯玉在奎山城不論名聲還是行商本事都是有目共睹,不管是真相信還是假相信,多半長老都表示服從,少部分在觀望,只余石萬全一人與方唯玉站對台,先前一同反對方唯玉對就剩他一人。
事後石萬全陰著臉無功而返,方唯玉提起幾分小心,石萬全今日這一出,怕是以後在長老會都會遭至排擠,失了孫兒的希望又即將被擠出理事邊緣,石萬全這會兒怕心態有失,干出什麼事情都不意外。
方唯玉的小心很快就派上了用場,不久后石萬全買通白姨娘對方海平下毒,想扣他一個弒父的罪名,但方唯玉警惕提前有部署,迅速帶人前往後院抓人,結果來晚一步,方海平已經中毒氣絕,白姨娘被拿下,集結長老會同審。
白姨娘供出受石萬全指使,石萬全矢口否認說方唯玉賊喊捉賊,但白姨娘受方海平多年偏寵不衰,自然不是那種沒腦子的女人,在石萬全找上她的第一時間就留了些證據,以防事發還能將自己洗輕一點。
石萬全沒料到白姨娘會和他玩這些手段,當場變色,這些證據不多,但已經足以證明毒藥是他給的,是他唆使白姨娘殺夫,證據確鑿,當場將石萬全拿下,關入地下水牢。
石磊年少氣盛,得知爺爺被關當晚就去水牢劫人,動靜太大引來大批府衛,石磊只能逃走,中途見被關在閣樓的白姨娘,深恨這個女人害的爺爺受此大罪,闖入閣樓將白姨娘殺死,準備逃跑時被趕到的方唯玉攔下。
方海平之死還沒有完全摘清楚,白姨娘的證詞很重要,結果白姨娘被石磊一氣之下所殺,方唯玉大怒,兩人交手,石磊不敵,被方唯玉一鞭抽斷胸肋骨,心肺受損,靠著一支飛花弩重傷逃離。
白姨娘的死讓方唯玉很火大,白姨娘一死,他弒父的罪名就洗涮不幹凈,下令全力追擊石磊,死活不論。
後來梅花山一事在江湖上傳開,方唯玉才知道石磊已死。
因證人白姨娘已死,方唯玉洗涮自己罪名的證據就要重新找,畢竟商人不同於江湖人,信譽人品在交易的過程中至關重要,這個罪名必須洗掉,是以一時半會還不能殺了石萬全,就一直關在地下水牢。
而後的半個多月,方唯玉一邊處理奎山城事物,一邊找當時留下的蛛絲馬跡,直到得知年前在雁雲關攔下的硝石一案又了消息,當時又是他接收的這件事,就馬不停蹄的前往東陵。
而後,就是圍剿平湖。
說了半天,方唯玉口乾舌燥,重新端起那隻破口碗,剛想喝一口,突然發現碗底剛剛被他一下磕重了,裂了一條縫,碗里的黃酒都順著桌子流光了。
「人呢!換碗!」方唯玉暴躁的將碗一丟,喝道。
蹲在遠處的大當家一哆嗦,看了看左右,沒見著平日里伺候那位大爺的黑瘦男子,只好自己找了個陶碗,洗了又洗小心翼翼的遞過去。
方唯玉正等得不耐,劈手把碗拿過來,自顧自倒酒。
大當家鬆了一口氣,逃也似的跑回剛剛蹲的地方,在石頭上坐下,拍了拍胸口。
艾瑪嚇死個人了,一個瘟神,又來一個瘟神。
「對了,三耗子哪兒去了?」大當家問。
三耗子,就是那個黑瘦男子。
眾人搖頭,表示不知。
雲翠山另一側的下山路上,黑瘦男子正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快到山腳時回頭看了一眼,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都是爺!都不拿老子當人看!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誰他娘的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