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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脆弱

  千盞天燈搖曳,滿城鑼鼓喧天,龍祖船上的鼓聲激昂起來,隨著眾人的歡呼,今夜龍祖船上最後一次撒下祈福的糖果,蘭生美酒的香氣與荷香纏繞在一起,被清風裹挾著四處飄散,令人微醺。

  盛夏的夜裡是難得的涼爽,此刻臨近天明,那股絲絲的涼意卻還未曾收斂。

  瓦檐之上,一道黑影迅速略過,身形矯健,足尖點在瓦檐之上,行動如風。

  季江南緊隨其後,連連在瓦檐上掠過,夜風將頭髮和衣袍吹起,季江南的輕功算的中上,七劍門劍法是快劍,所以門中劍法也要有良好的身法來做基石,雖比不上方唯玉,但也不算太弱。

  前面的人影一身黑袍,渾身上下包裹得十分嚴實,從身形上來看,個子不高,但很難看出男女,此人的輕功速度與季江南相差不大,又兼得地勢熟悉,一時間季江南還無法將其追上。

  眼看距離被越拉越遠,季江南拔劍,反手一甩,將劍鞘擲了出去,劍鞘打著旋呼嘯著奔向前方的人影,速度快了不止一籌。

  劍鞘帶起的呼呼風聲很大,那人有所察覺,反手一擋,用的是一把小巧的袖刀,同時左手一揚,三把飛刀迎面擊來,劍鞘被袖刀打了出去,季江南長劍一盪,主動迎著飛刀而來!

  那人因為回頭擋了一下,腳步慢了一絲,季江南趁機提劍追上,劍光一閃,叮噹幾聲,飛刀被擊飛,那人也不戀戰,立馬掉頭就跑,季江南目光一沉,全力調動內息,腳步驟然加快,長劍之上,劍氣瀰漫,一劍橫掃,五道劍氣齊發,直追前方人影而去。

  感受到身後傳來的緊迫感,那人立刻加快了速度,然而劍氣卻在他提速之前,直接沒入體內,劍氣入體后猛然爆發,如有萬根鋼針同時穿刺,那人腳步猛然一頓,速度大減,季江南再次舉劍,劍光亮如滿月,正中後背,那人發出一聲悶哼,一頭從屋檐上栽倒下去。

  屋檐下是人來人往的街道,等季江南下來之時,只在地上看見了一灘鮮血,血跡從牆角延伸到路中,來往行人眾多,踩踏之下,那些血跡已經污了,活在灰塵里,以及很難辨別方向。

  不算寬敞的街道兩旁是形形色色的攤販,幾個孩童提著燈籠嬉笑打鬧著跑過,賣牙糖的婆婆正笑眯眯的看著站在一旁的季江南,詢問少年要不要買糖,前面不遠是一座青樓,簪花的女子巧笑迎客,脂粉香氣大盛。

  人來人往中,來人的氣息和血跡被掩蓋得一乾二淨,無跡可尋。

  季江南巡視了一周,沒有任何發現,心頭無端升起一股無名火,令他大為暴躁,心魔再現的後果,就是令他那股壓下去的殺意蠢蠢欲動,看周圍的人,似乎都是面目可憎。

  強自壓下心頭的殺意,季江南按著額頭上前走了兩步,在一處小橋上停了下來,小橋很小,很橫在一條小河溝上面,窄窄的河溝其實並不用搭橋,這座古樸小橋的作用,也是觀賞大於實用。

  季江南在小橋上做了坐了下來,默念清心訣,念了兩邊之後,腦子裡的雜亂殺意逐漸淡去,盯著緩慢流動的小河溝,季江南忽然淚流滿面,七年的流離,五年的學藝,十二年養成了他現在這幅殺氣縱橫的樣子,本以為心境已經穩定,今天卻因為葉天瀾的一段往事猛然勾起心魔,不斷想起記憶深處的苦難與憤怒,又因為孟婆的走脫,一時間竟有些無法自守,冷靜之後,是無邊的脆弱。

  季江南緊咬牙關,努力平復心情,可心頭的酸楚卻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來,將他整個人淹沒,心口微微抽搐,幾乎喘不上氣來,他顫抖著伸手捂住臉,淚水奪眶而出。

  他一直習慣獨自行走,幾經生死也都是咬牙直上,常人說他好鬥,其實他不喜歡殺人,他為什麼殺人呢?最開始的初衷,其實只是不想被人欺負而已。

  師父說人若不想被人欺負,要麼令別人敬重,要麼令別人恐懼。

  他做不到令人敬重,他厭惡一切自以為是的虛假,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喜惡,他會因為孫長仁強搶民女對他大打出手,後來因為他羞辱二哥而當街殺人,會連同他那個假仁假義的父親一起殺了。

  既然做不成令人敬重的人,那就做令人畏懼的那一個。

  細數下來,落在他手上的人命不少,七劍門的弟子從來不是溫養的花朵,早在進入七劍門開始,每年都會由門內長老帶隊,前往匪盜橫行的玉華山,親眼見過真正的亡命之徒,絕不是雲翠山大當家那幾個傻缺能比的,而在同去的小少年中,頭一個動手殺人的就是季江南。

  逼急了的匪盜在混亂中舉刀砍向這些少年,發瘋一樣亂砍,長刀砍過來的時候,季江南一劍捅進了他的胸口,匪盜臨死前是滿臉的不可置信,濺了一身血的他回頭看時,小少年們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後來他的確成了令人畏懼的那種人,在七劍門內,他的朋友少之又少,但凡同屆的弟子,對他多半都是不願招惹。

  他以為自己心境足夠強大,哪怕當初沈雲川一再跟他說他的心境有問題,他其實只聽懂了一半,另一半,是現在才懂的。

  以兇狠和殺戾築起的外殼,內里卻是極度的脆弱,只是這脆弱藏得太深,又或者是他自己極力不願去面對,所以大多時候,把自己都騙了過去,塵封的東西久了,勾動的時候,就是十數年囤積的情緒,根本無法阻止。

  季江南低著頭,坐在小石橋上,身後是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天燈璀璨的夜空,他捂著臉低聲哭泣。

  不知道坐了多久,季江南恍惚的腦子才逐漸清醒,眼睛流的淚太多有些乾澀,放下手怔怔的盯著湖面,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身邊突然遞過來一塊淺色的手帕,季江南轉過頭去,旁邊同樣坐著的女子笑意淺淺,夜風吹得髮絲輕輕拂過臉龐,眼睛比天燈還要璀璨幾分。

  季江南有些愣神,夜風一吹,臉上一陣清涼,陡然清醒,心頭一緊,李疏桐何時來的,還就坐在他旁邊,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季江南一向警覺,這種毫無防備的情況從未有過,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想到剛剛逃走的黑衣人,背脊一寒,若剛剛有人想殺他,他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李疏桐舉著手帕半天,眼前的少年依舊綳著個臉,眼睛有些紅腫,眉頭皺起,臉上有些類似后怕的神情。

  李疏桐啞然失笑,分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偏偏學著那些老學究愛皺眉,平日里也多是冷靜淡漠,后怕這種情緒出現在他臉上,似乎才有了幾分少年的影子。

  笑聲中,季江南才反應過來他現在這幅樣子不太適合見人,有些窘迫,沒去接李疏桐的手帕,就著袖子擦了擦臉,匆匆站起來。

  李疏桐坐在橋上,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后將手舉起來,笑吟吟的舉向季江南。

  紙包里是幾塊方形的小塊糕點,零散的撒了幾朵晒乾的黃色小花,清甜的桂花香氣迎面而來。

  「合酥坊的桂花糕,新出爐的,不嘗一下嗎?」李疏桐笑道,眉眼彎彎,髮髻上的流蘇一晃一晃,褪去世家貴女的優雅,此刻坐在橋上抬頭舉著桂花糕的女子,輕靈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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