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遭遇
梁刀的耐心遠比季江南想象的要好,直至天明,山洞外也沒傳來什麼特別的聲音,倒是血腥味引來了一頭豹子,因山洞裡點著火堆,豹子並沒有靠的太近,只是不斷在洞口徘徊,季江南橫劍在膝,緊盯著豹子,提防它突然撲過來。
季江南一夜未眠,那豹子也在洞口徘徊了一整夜,直至天明,才慢慢撤走。季江南沒急著出去,動物的智慧有時候不亞於人類,對於有危險又保持不動的獵物,它們一般會選擇暫時避讓,在暗處伺機而動,季江南在山洞裡震得住它,但出了山洞,那豹子指不定從什麼方向撲過來。
而昏睡了一夜的燕歌,似乎沒有醒來的跡象,傷至肺腑,需要大夫治療,季江南當初被陸皓塵所傷,沈雲川給他吃了一顆小還丹,姜潯耗費一夜的功夫,才把他從瀕死邊緣拉回來。
可這裡是玉華山脈,大山層巒疊嶂沒有人煙,又有一個梁刀在暗處虎視眈眈,季江南不會醫術,即便拿出了身上最後一顆九轉小還丹,也依舊沒有救活燕歌。
醒來的陸如笙發覺身邊師兄的身體已經冰冷,慌忙起身,燕歌斜靠在山洞壁上,臉色青白,嘴唇已經沒了血色,陸如笙一推,他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陸如笙顫抖著手去試他的鼻息,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緊咬這嘴唇,渾身顫抖,眼眶裡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她猛的把燕歌的身體抱在懷裡,緊緊的箍在懷裡,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嗚咽著,不言不語,跪坐著,似乎在嘗試將這具已經冰冷的身體焐熱。
季江南沉默,陸如笙濃郁的悲傷他能感覺得到,但他已經儘力了,生死無常,雖說他救燕歌是為了追問玉佩的來源,但逝者已矣,只能道一聲節哀。
季江南拿起包裹起身,陸如笙似乎還沉浸在悲傷之中,他沒有打擾,本是江湖陌路人,談不上交情,談不上道義,他留在此處只為等燕歌醒來告知蓮花玉佩來源,既然燕歌已死,他也沒有為難陸如笙的必要。他也沒有和梁刀對上的打算,此間事物一飲一啄,山匪蠻橫劫道,殺人越貨,如慧劍門等門派打著帶弟子歷練的名號去剿匪,一座山寨的山匪被殺,梁刀為結義兄弟報仇截殺南雙鶴一行人,這其中並不存在孰正孰惡,立場不同而已。
身在江湖,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是個好人?就連山匪的存在,也是一種官府與江湖門派的默契,但凡門派弟子要入江湖,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有點名氣的山匪寨子走一遭,若是武功高強一人挑了一個山寨,那就是在江湖上揚名了,逢人說起來也足以自傲,山匪剿之不盡,除了深山林密難尋蹤跡以外,又何嘗不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放縱?
若這些山匪都沒了,自家弟子以後出師門怎麼在江湖上揚名立足?包括七劍門弟子的歷練,也都是如此。
江湖上,哪兒來的那麼多正義凜然行俠仗義,不過是各自肚腸罷了。多管閑事,從來不是一個明智之舉,自以為的熱血江湖,從來只存在於說書人的口中。
季江南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看了一眼外面,依舊是霧裡高山,涼絲絲的小雨打在樹葉上,經過一夜雨水的沖刷,血腥味已經淡去不少。
季江南抬腳走出山洞,身後傳來一聲:「等等!」
季江南沒理會,繼續往前走。對方卻一個箭步沖了出來,雙臂一展攔住季江南。
「你等等!」陸如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抬頭道,「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我父親是千機唐門內門執事長老,你帶我回蜀中,我幫你找你朋友的消息。」
「不必,我自己會找。」季江南答道,「讓開。」
陸如笙突然強硬起來,倔強的一步不讓:「如果你不幫我,我會回山洞自盡,並在山洞裡把你的容貌畫下來!慧劍門此次蒙難,我父親一定會進山找我!到時候就會看見我在山洞裡畫下的你的樣子,你要入蜀,一旦千機唐門在蜀中對你進行通緝,你在蜀中將會寸步難行!」
季江南嗤笑一聲:「你這是在威脅我?昨夜你說,若你師兄死了,你去黃泉路上賠他,怎麼現在又反悔想回蜀中了?」
「我沒有反悔!」陸如笙忽然激動打的大喊一聲,眼淚從通紅的眼眶裡滾滾而下,「我會去陪他,但燕師兄為救我而死,我的師父和同門慘死在那惡人手中!我去死沒問題,但我要那惡人給我燕師兄陪葬!我殺不了他,我就去求父親……若父親也殺不了他,我就去求門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啊!」
陸如笙歇斯底里,燕歌的死徹底將她心底最後一根弦扯斷,眼神中充斥著瘋狂的仇恨,她一定要為燕師兄和師父報仇!不惜一切代價!
季江南認真的看著她,道:「我欣賞你報仇的勇氣,但很抱歉,我不能幫你,我並不比你的師父要強。」
陸如笙剎那間臉色慘白如雪,有些絕望又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不!你可以的!你能帶我出去的!」
季江南搖頭,別說他與陸如笙沒有交情,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答應,梁刀追上來的時候她也一樣會死,他再如何自信,也不覺得自己能在梁刀手底下帶人走。
季江南轉身走上另一邊的山道,陸如笙臉色煞白,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捂著臉嚎啕大哭。
季江南沒有回頭,他雖然同情陸如笙,但不會因為同情把自己搭進去,最多就是到了蜀中之後,想辦法給她的父親遞封信,告知他陸如笙的遭遇。
行路難,行路難,多崎路,今安在?
林海茫茫,穿過這片林海到達頂峰,就到了有「天險」之稱的暮雲棧道,掛在懸崖壁上的一處棧道,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一旦跌落,任你是大羅神仙,也得落個身死道消。
季江南站在棧口,探頭看了一眼腳邊的深淵,上邊還能看見從峭壁上生長出來的樹木,往下就暗了下去,清晨的陽光照不進深淵的底部,深淵像巨獸張開的大嘴,是見不到底的黑暗,看不見底部,但能感覺到升騰上來的冷意,刺激得人頭腦一清。
季江南看了一眼就覺得眼暈,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再看懸在崖壁上的棧道,伸手按了按眉心,這個地方稱為天險,確實是個相當恰當的稱呼,當年大楚定都汴京,很大程度就是看中了玉華山脈這座天然屏障,無論是暮雲棧道還是若水棧道,易守難攻,稍有不慎就是屍骨無存。
休息了一會兒,正準備踏上棧道,身後的密林突然驚起一群飛鳥,接著傳來隱隱約約的笛聲,笛聲很短,不像在吹曲,倒像是……
季江南立刻轉身回去,這笛聲,是封玲瓏御蠱所用!封玲瓏身為聖女親自御蠱,多半是遇到了勁敵,而這個勁敵……季江南心頭一緊,縱身躍上樹枝,身形快成一道殘影。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猜測,結合飛鳥飛起的位置,他們多半與尋著陸如笙的梁刀撞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