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御蠱
季江南返回山腳下時,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封玲瓏,一身青藍綵衣頭戴苗銀帽子的身影在其中尤為醒目,她站在小溪邊,手持短笛吹響,身邊盤踞著一群彩色斑斕的蝴蝶,對面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灰布短衫,土黃色的面孔,從左額頭到由側下巴處拉出一條很深的傷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塊發紅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潰爛。
這張臉,確認是梁刀無疑。民間曾一度將梁刀妖魔化,形容其長得青面獠牙,專在夜裡出沒,所到之處沒有活人等等。這些雖然是民間傳聞,但這傳聞確實有所依據,因為梁刀的武器是一把闊刃長刀,這把刀在兵器榜上被稱為「青鬼」,之所以稱為被叫做這個名字,是因為這不是一把鋼刀,而是由青銅所制,青銅武器可以追溯到數百年前,後來逐漸被鋒利的鋼製兵器取代,比起後者的靈巧,前者無論鋒利度還是美觀度都有所不如,但在梁刀手裡卻能發揮出其獨有的優勢。
「青鬼」在大晉兵器榜上排名十九,對於這把刀的排名一直很有爭議,因為這把刀只有在梁刀手中,才配得上如此高位,厲害的不是這把刀,而是梁刀這個人,若「青鬼」換一個主人,那它比路邊十文錢一把的鐵劍還不如,除了沉重,似乎沒有什麼別的特點。
青銅兵器沉重,也不夠鋒利,不知道梁刀為何會對這把刀情有獨鍾,憑藉使用者的能力使「青鬼」在兵器榜上穩坐十九的位置十數年不動,也是兵器榜上獨一位了。
獨特的傷疤加上獨特的青銅長刀,梁刀的形象一直很有辨識度。
封玲瓏手持短笛站在溪邊,神色專註,她腳下的地面上還匍匐這一群黑色的蟲子,不斷的發出類蟬一樣的嘶鳴,像是等待首領發號施令的士兵。身後一群人都是苗人打扮,兩個女子季江南見過,當初跟在封玲瓏身邊的花奴和阿雙,還有七八個男子,穿著苗綉短衫,黑色苗帽,比起女子銀飾較少,左耳戴著一隻銀質耳環,幾人中間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苗人男子,腰腹處鮮血在狂涌,幾人伸手按著傷口阻止內臟流出,但那人的臉色已經灰敗下去,一人轉頭朝著封玲瓏喊了一句苗語,幾人目光兇橫的看向對面的梁刀。
梁刀揚起手中的青銅長刀一揚,硬生生將手臂上潰爛的地方割了下來,露出森白的手臂骨,可他似乎感覺不到疼,沉沉的笑了一聲,道:「苗娃娃,你們五毒教從來不涉漢人江湖,你的長輩沒教過你,不要多管閑事嗎?」
封玲瓏不答,只緊盯著梁刀,忽然笛聲一高,徘徊的蝴蝶和地面上的黑蟲立刻朝著對面撲了過去!
季江南心頭一緊準備拔劍,但梁刀似乎很是忌憚這群蝴蝶,足尖一點身形後退,一退再退,直到退出二十丈距離外,蝴蝶才停住,季江南這才注意到,這群色彩斑斕的蝴蝶所到之處,翅膀上的磷粉掉落,落入小溪,小溪上浮起一層翻著肚皮的死魚。
封玲瓏放下短笛,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五毒教不入漢人江湖,但不代表我們軟弱好欺,棲鳳蝶是蠱也是毒,你傷了我的族人,最好祈禱他活著,否則他死,你也不能活。」
梁刀抬起隔去傷口的手臂,失去了一塊肉的手臂鮮血淋漓,明明已經將被叮咬過的地方割去了,為何還是有股若有似無的癢沿著手臂向上延伸?
「封蠱術,」梁刀臉色一變,又陰森森的笑了,「五毒教聖女絕學,看來五毒教確實沒落了,輪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來接替聖女之位。」
封玲瓏身後的苗人男子怒了,拔出腰刀上前一步,略顯生硬的說道:「聖女大人是阿莎女神所選!卑鄙的漢人!你會被丟進蠱池的!」
幾個苗人男子眼神兇狠,個個腰刀在手,季江南毫不懷疑,只要封玲瓏一聲令下,他們一定會悍不畏死的衝過去,比起漢人,苗人團結同仇敵愾的名聲一直很響。
梁刀沉沉的笑了,收刀轉身走入密林。
「我倒是小瞧你了,把主意打到五毒教頭上去,我想是不是應該誇你一聲聰明?」季江南淡淡開口,看向腳邊被點了穴的陸如笙。
他從山上下來,一眼看見的就是封玲瓏和梁刀的對峙,見封玲瓏能穩住局面就暫時沒下去,剛好把從山坡上偷偷溜走的陸如笙逮個正著。
五毒教多年避世,出湘也不喜招惹是非,封玲瓏雖年少貪玩,但在涉及寨子的大事上並不糊塗,於情於理也沒有和梁刀對上的理由,除非,有人暗中挑唆。
季江南拎起陸如笙往山腳下走,封玲瓏正蹲在地上為受傷的同伴醫治,聽見有人的腳步聲,幾個苗人男子立刻拔刀站起,幾步上前將傷者和封玲瓏擋在身後。
其中一名年輕男子一眼看見陸如笙,大罵了一句,直接揚刀砍了過來。
季江南立刻後退,後方的封玲瓏看清來人立刻高聲喊了一句,那人揚刀的動作停了下來,不解的看向封玲瓏。
封玲瓏低聲開始解釋,幾人說的都是苗語,季江南聽不懂,也沒貿然上前。
解釋過後那幾人收了腰刀,但依舊一臉防備的盯著季江南,看陸如笙的目光也十分兇狠。
封玲瓏如何給那人治傷的季江南沒看見,但等眾人分開時,躺在地上剛剛眼看已經沒氣的人臉上又添了幾分血色,腰腹部纏著白布,雖然還是有血滲出來,但好歹沒有之前流的那麼凶了,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苗家的醫蠱之術,向來蒙著一層神秘色彩,季江南看得清楚,那人被一刀腰斬,基本等於沒救了,但封玲瓏居然把他救活了,當真不可思議。
季江南解開陸如笙的穴道,往前一推,陸如笙撲到在石灘上。
封玲瓏推開人群走出來,看著趴在地上的陸如笙皺起眉,還不待她開口,陸如笙就抬起頭大聲嘶吼:「為什麼不毒死他!你為什麼要放他走!!!」
昨天的陸如笙還是個清秀少女,抱著師兄哭得絕望又惹人憐惜,渾不似現在這般滿身戾氣,眼眶通紅,眼透凶光,死死的盯著封玲瓏,彷彿她才是殺死燕歌的兇手。
陸如笙瘋了,她瘋狂的仇恨著每一個人,渾身氣息紊亂,已經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
一夜之間,師父被殺,同門慘死,一直喜歡的師兄為救自己而死,到死也沒來得及向對方剖白心意。後悔,悲傷,憤怒,恐懼,她被這些情緒淹沒,最終並成一股報仇的執念,只要能報仇殺了梁刀,她會不擇手段。
封玲瓏愣了一下,隨即憐憫的搖了搖頭,這是個可憐的女子。
誰都沒有說話,只有陸如笙獨自歇斯底里的質問,質問為什麼不殺了那個兇徒,為什麼誰都不幫她,又為什麼偏偏找上他們,明明入山歷練的門派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是他們遇到這個兇徒……
陸如笙又喊又叫,又哭又笑。通紅的眼睛看過所有人,似乎在牢牢記住他們的樣子,轉身就朝著梁刀離開的方向跑去。
深山密林,雲霧裊裊,陸如笙的背影消失在雲霧間,義無反顧,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