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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蒲草與大樹

  因同伴受傷,封玲瓏的隊伍就地休息,年輕男子們對膽敢站在聖女身邊的漢人男子怒目相視,花奴和阿雙掩嘴一笑,推著幾人離遠一點,單獨為二人留出一片空地來。

  季江南覺得有些尷尬,倒是封玲瓏大大方方的邀他坐下,明眸淺笑,奪了山間所有的秀色。

  封玲瓏此行,是前往千機唐門送葯,自古醫毒不分家,與千機唐門有聯繫的不止有藥王谷,還有五毒教。藥王谷集中杏林最高的救人之術,而湘西連綿的大山,給藥材和毒物提供了足夠的生長空間,湘西密林,不止有罕見的藥草,還有多不勝數的各類毒物,從致人麻痹到見血封喉,苗人對毒物不排斥,認為萬物存在必有其理,世代生活在大山裡的苗人,對世間一切存在本能的敬畏。

  千機唐門鑽研各類暗器,分機括類和投擲類兩類,機括類就是如機關陣,機關鳥,袖箭,飛花弩之類以機括組成,另一類投擲類就是如手鏢,飛刀,銀針一類需要以獨特手法輔助的暗器,而這類暗器在特殊情況下會淬毒,給武器淬毒在江湖上為人所不齒,但千機唐門向來不理世人非議,行事風格專橫霸道,在蜀中獨霸上百年,非正非邪,亦正亦邪,又因為其精巧獨特的攻擊武器受到大部分江湖人的追捧,所以即便看不慣,也僅限於磨磨嘴皮子。

  光明正大的往暗器上淬毒,千機唐門從來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告訴你我就是往上面抹毒藥了,你不服可以來試試!

  這些毒藥千奇百怪,有的是見血封喉的致命毒藥,有的是令人發癢,又或者讓人忍不住發笑,忍不住大哭等等,這些奇奇怪怪的毒藥在千機唐門也有售賣,而這些毒藥多半就來自湘西大山,苗人獨特的制毒手法,就連姜回,也不敢說能完全複製一樣的毒藥,況且,以藥王谷在杏林界的名聲,也不允許他去鑽研這些東西。

  堂堂杏林之首去鑽研毒藥了,那標榜治病救人的大夫們就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雖說五毒教閉守湘西多年,但也不是與外界一點聯繫都沒有,天要下雨人要吃飯,總不能一群人窩在寨子里沒飯吃,所以五毒教一直與千機唐門往來頻繁,出自五毒教的各種奇怪毒物和藥材,在千機唐門很受歡迎。

  這是封玲瓏成為聖女之後首次出湘西,她帶著族人與葯前往千機唐門,與季江南匆匆打了個照面后,帶著隊伍繼續走,他們沒有走萬人峽,而是從山腰上轉道過來,今日清晨才到山腳,在這裡遇見了正在埋葬燕歌的陸如笙,本沒打算與她打交道,是她跪倒在地,哭著說自己來自黔陽苗寨,被歹人擄掠至此,好不容易等到哥哥來救,卻被歹人察覺,哥哥為救自己而死,歹人現在還在追殺她,求他們帶她離開玉華山。

  因陸如笙講的一口流利的黔陽苗話,前後說得毫無漏洞,又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悲傷和絕望,所以也信了她大半,但是否帶上她,還需要封玲瓏點頭,正在商量之時,梁刀追到,出身六扇門的習慣,就是不管目標身在何處,第一鎖定目標,當即涼涼一笑直奔陸如笙而來。

  對陸如笙信了幾分的族人選擇保護陸如笙,可梁刀的刀太快,一個照面就差點被腰斬,封玲瓏迅速放出棲鳳蝶咬了梁刀,梁刀一擊不中又冷不防被叮咬,立即後退,而後就如季江南所見形成對峙。

  在成功挑起他們與梁刀動手后,陸如笙趁他們的注意力都在梁刀和受傷同伴身上時,從旁邊的小路偷偷溜走,又被季江南抓了回來,直到梁刀退走,季江南帶著陸如笙回來時,才發覺上當,所以才有了一見面就揚刀的一幕。

  陸如笙為何會一口流利的黔陽苗語沒人知道,她現在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或許她是去找梁刀報仇了,又或許她獨自離開了,從一個清秀少女變成一個滿身戾氣只為復仇的女子,人心死,恨心生。

  季江南看著侃侃而談的封玲瓏,驚覺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那個月夜下因一個念頭就敢跑出湘西四處亂逛的天真女孩,她是五毒教的聖女,是集智慧美貌能力於一身萬眾矚目的下一任教主,她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容易被騙,也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果敢和沉著,有著自己的判斷和足夠冷靜的頭腦,如同拂開灰塵的明珠,徹底綻放出屬於她的光華,清晨下著小雨,他們就坐在樹下,雨絲很涼,封玲瓏坐在石頭上,雙臂抱膝,帽子邊緣一圈銀飾輕晃,她抿著嘴,左頰漾起一個淺淺的酒窩,眉眼舒緩,淺笑盈盈。

  她和以前不同了,但又好像沒什麼變化,在季江南面前,依舊是那個愛笑又靈動可愛的少女。但她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變化,坦坦蕩蕩,毫無保留。

  許是季江南盯著她看的太久了,封玲瓏轉過臉來,眼睛彎成一道月牙,漆黑的瞳孔中,甚至能看見季江南自己的倒影,目光專註而動人。

  季江南猛然覺得心口被燙了一下,匆忙挪開目光,眼前卻沒由來的浮現出站在群英樓前,一襲紅裙笑意溫柔的李疏桐來。心口的炙熱又冷了下來。

  等不到回應的封玲瓏好奇的湊近:「你在看什麼呢?」

  季江南匆忙直起後背,乾咳了兩聲:「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你說你去尋人,在蜀中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求助千機唐門,在蜀中,風媒的消息網遠沒有千機唐門來的快,五毒教與千機唐門關係不錯,我可以帶你進機關城,我想負責藥物採購的唐長老會願意幫忙的。」封玲瓏重複了一遍剛剛說的話。

  「唐長老?唐門八長老中的唐蓮長老么?」季江南立刻想起雲翠山那個坐著機關鳥而來的紫衣女子。

  封玲瓏搖頭:「不是,在蜀中姓唐的很多,我說的是唐靖長老,唐蓮長老多數時候不在門中,她不在的時候,長老會就由唐靖長老主事,這位長老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他願意幫忙的話,你找人就會容易很多。」

  「千機唐門所在的機關城,非本門弟子不得入內,拜訪者留名,有人接引可入,我持有聖女令,可帶人直接入城,你和我們一起走的話,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封玲瓏笑道。

  季江南有些猶豫,他確實比較趕時間,而且據季安承所說,陸皓塵在蜀中的境遇絕對不算好,甚至會有性命之憂,他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尤其是現在陸皓塵的隨身玉佩會出現在毫無關係的人手中,而他對蜀中一無所知,真要找起來簡直是大海撈針。

  封玲瓏一眼看出季江南在顧慮什麼,當即笑道:「我的同伴我會去說,我可是聖女!而且你幫了我們的忙,他們會同意的。」

  說完下巴一仰,像一隻驕傲的小貓,頗有些等待誇獎的意味。

  季江南承認自己有種很想上手揉她腦袋的可恥想法。

  既然是可恥的想法,當然不可能實現,若無其事的問道:「我幫什麼忙了?」

  「棲鳳蝶是蠱也是毒,它能寄生,但其所攜帶的毒素會使傷口潰爛,若不治療會很快擴散全身,而這毒最厲害的一點是可以使經脈暫時變得虛弱,那個人很強,但他也很小心,你是在山坡上站了一會兒吧!他感知到你的氣息,又拿不準這毒能持續多久,所以才選擇暫時退走,」封玲瓏解釋道,「如果他不走的話,和他動手,我的勝算不高。」

  季江南恍然,這很符合梁刀的作風。

  阿雙喊了一聲,似乎在叫封玲瓏,封玲瓏應了一聲,起身走過去,行走間銀鈴聲動,清脆悅耳。

  季江南坐在原地,看著阿雙跟封玲瓏說了什麼,花奴在一旁嘻嘻笑著,三個少女打鬧做一團,笑聲比溪流更清澈,雀鳥站在枝頭啾啾。

  梁刀出身六扇門,又以記仇如狼聞名,封玲瓏放棲鳳蝶咬傷了他,會不會招來他的報復很難說,季江南突然一愣,封玲瓏為何會邀請他同行?梁刀實力很強,他自知贏不過,所以一直在避免與他發生衝突,梁刀因唯恐自己在虛弱時遭合圍而選擇退走,在他眼裡季江南是和這些苗人一起的,如果他要報復封玲瓏,很有可能把季江南一起算上。

  封玲瓏現在的武功修為季江南看不出來,應該是五毒教內以特殊的方式掩蓋了其氣息,但從她能御蠱對峙梁刀來看,就算不能穩勝,自保應當無虞,五毒教聖女的傳承極為神秘,封玲瓏有此能力也無可厚非。在有追兵的情況下邀實力弱於自己的人同行,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封玲瓏在為季江南護行?

  季江南啞然失笑,他什麼時候到了需要姑娘家來保護他了?他雖實力不如梁刀,但也沒有讓姑娘擋在他前面的道理。

  只是目光也止不住的變得柔軟,自古以來,女子為柔,男子為剛。千百年來的教導都是男兒生於世,當保護弱小,女子應該是柔弱的蒲草,依託大樹而生。可他遇見的兩個女子,李疏桐與封玲瓏,都不是柔弱的蒲草。

  李疏桐以女子獨有的柔美來引起旁人的憐惜,在羅網交織的計謀中一步一步爬高,憐惜她的都在她腳下枯萎,組成她成長為一棵大樹的養分。

  封玲瓏則是站眾人身前,張開雙手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迎接風雨。

  她們都不是蒲草,都是大樹,她們一樣,又不一樣,李疏桐為掠奪而生長,封玲瓏為保護而強大。

  別人或許會覺得被女子保護是一種羞辱,但對封玲瓏而言,她只是單純的保護想保護的人或物而已。

  這樣孩子氣的心思,讓人覺得失笑之外,更覺得暖心。

  季江南站起身來,突然的生出一股無所畏懼的感覺來,出來的時間長了,他變得內斂,卻也失了那份剛出江州時的心景,或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時的他,可不會像現在這麼多顧慮。見的事多了,思考的東西多了,反而成了枷鎖,禁錮著人進不得退不得,殊不知得失看得太重,就愈發逼得人步步謹慎小心。

  在汴京的時候,動腦多過動手,什麼時候他也開始把算計人心當首選了?心策之道,果然不宜深涉。

  武道一途,當與天爭,與命斗,破得海闊天空,見得蛟龍出海。

  任他驚濤拍岸,我自巍峨不動。

  小雨淅瀝,雨霧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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