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能定我的罪
「爹,娘她不是生下孩兒便逝世了嗎?」風去哀短暫的驚訝之後,恢復了未來刑主的冷靜,問出心中所想。
「沒有。她離開了法門。」刑主淡淡地說。
風去哀目光沉下去:「入我法門,不二人間。叛離法門的人,都不應該活著走出法門之外。爹,這是你教給孩兒的第一句法訓。」
「她說雪夜會回來。」刑主依舊看著門外飄落的雪花,今夜的雪很大,很快就在院子里鋪上厚厚一層。「她或許已經在路上了,也不知道冷不冷。」
刑主突然轉過身笑著對風去哀說:「知道嗎,你娘最不愛穿厚衣服,她來自一個火一樣的國家。」
「殘獄?!」風去哀脫口而出。
刑主默不作聲,像是一種默認。
「爹!」風去哀上前抓住風間痕的衣袖,不可置信地說:「殘獄是十惡不赦的殺手組織,出手必定滅人九族,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尤其是殘獄六尊,信奉性本惡,以血為圖騰,動輒屠村百里。我娘怎麼會是殘獄的人!」
刑主一動不動。
風去哀憤怒地渾身發抖,她似乎領會到父親那句「她真敢嫁,我真敢娶」的分量。殘獄與世間所有的正義和善良為敵,更是法門最為不齒的組織,身為刑主的父親,怎麼會跟殘獄的人扯上關係?
「爹。我不會認這個娘。」風去哀堅決地說道。
「誰是你娘?」一個冷到極致的女聲,從法門高高的牆上重重地砸下來。
風去哀尋聲看去,一個穿著白色單衣的女子不知何時佇立在牆頭。她身後背著一柄長劍,白色的劍穗在風雪中舞動。飄落的雪花不曾沾上劍穗半分。
風去哀只覺得眼前一花,女子已經來到院子里。厚厚的積雪,沒有留下她的鞋印,仔細一看,她竟是凌空而立。
風去哀雖然天生體質偏弱,無法習武,但是她平日里廝殺場面見得很多,法門追捕武功高強的惡徒時,她作為女刑師,也常常要在場宣令,武林高手她見得很多。可她還沒見過能氣定神閑地凌空而站的人。
凡人若是雙腳離地,必然需要借力才能不落下。有人借落腳點不斷騰躍,有人巧借對手的招式保持凌空,武功超凡入聖者甚至能判斷風向憑風借力。但這女子,靜悄悄地,如魅如靈,浮在凡塵之上。
刑主站在屋檐之下,女子在院落中,二人相隔不過幾步之遙。刑主面色坦然,女子神情肅殺,她眉間一朵火紋彷彿在跳動。
「獄尊……」眉間火紋是殘獄六尊的標誌。來人是殘獄六尊之一,且是唯一的女子,竺沙白。風去哀感覺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漩渦里,跟著暗流起舞,暈頭轉向。
竺沙白是殘獄六尊,曾經短暫地執掌過殘獄,是殘獄絕無僅有的女尊。後來便銷聲匿跡了,法門的密檔中關於竺沙白的線索少之又少。想不到,竺沙白還這麼年輕,更想不到,竺沙白竟然是堂堂法門刑主的妻子、未來刑主的母親。
但是風去哀和竺沙白一點都不像。竺沙白雖然已經三十五歲,但是眉眼之間仍然是飛揚的嬌俏,五官明艷而高傲,神情桀驁不馴,身段修長玲瓏,難怪在十七歲便能將天耀皇朝法門繼承人風間痕收入閨中。而風去哀雖然年少,但是五官更像風間痕,神態老成,常年板著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痕迹,身姿大方,筆挺的官服套在身上顯得厚重而威儀。
「看什麼?」竺沙白很不滿風去哀盯著她出神。
「阿沙,這是我們的女兒風去哀。」風間痕語氣中有一絲絲激動。風去哀咬住嘴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竺沙白冷笑著說:「這是你們的人,與我無關。」
「阿沙,你我之間,一定要劃清界限么?」風間痕很無奈地說。
「是你死我活。」竺沙白話音未落,手中已經握住出鞘的長劍,劍尖刺開風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向風間痕。
風去哀緊張地捏住了官服的袖口,她擔心父親會因余情未了而吃虧。
風去哀見多了赤裸裸的惡,但沒有機會見識男女之間情感,她無法理解,片刻前還在心疼竺沙白是否受凍的父親,怎麼瞬間便長劍在手,毫不留情地招招欲置竺沙白於死地。
雪越下越大,二人已經從院子里殺到屋頂,除了長劍撞擊不絕的聲響之外,二人沒有發出任何的其他聲音。風去哀走到院子里,極目看著屋頂上打鬥的父母。
院子之外,法門的人馬已經嚴陣以待,四大刑師、兩位副刑執和副刑主全部就位,只等刑主一聲令下,便要將竺沙白緝拿歸案。
風去哀還是第一次見到法門高手盡出的陣容,她想起獄尊生性嗜血、出手屠村的傳說,但法門綿延幾百里,獨佔群山,附近並無村落。
莫非,竺沙白此次前來,是要屠法門?當朝皇帝千軍萬馬都不敢妄想屠法門,竺沙白她孤身一人,如何能辦得到?
風去哀不敢輕敵,她攥緊手中的令牌,若父親落於下風,她便要代為發令,要求捉拿竺沙白。面對這個生母,她非但沒有絲毫感情,反而當做敵人。
紅色的身影墜落到地上,踉蹌了數十步才勉強站穩。落敗者是刑主風間痕。
竺沙白嘴角勾起一抹迷人又透露出危險信號的笑容:「風間痕,十七年前你不如我,十七年後你還是我手下敗將。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俗世里官務繁重,我自然是老得快。不像阿沙,逍遙世間,一心練武,功力是越來越精進了。」風間痕抹去嘴角的血跡,毫不在意地說道,同時他起手下了必殺令:「無間之罪,天地不容」。
竺沙白聞言,杏眼怒睜,咬著牙笑道:「風間痕,你一如當年的無恥,法門的走狗們,誰能定我的罪!」
談說之間,法門弓陣擺開,萬箭如流星般射向竺沙白。黑壓壓的箭雨將竺沙白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風去哀心中莫名地一緊。
還沒等第二波箭雨發出,弓陣已經倒下了一大半。發出去的箭全部射回弓箭手身上。主導弓陣的副刑執聶余臉上添了一道血痕。他抿著雙唇,低沉地號令:「魁星陣。」箭上有劇毒,他此時滋味不好受。
剩餘的數十名弓手迅速變化陣容,射出第二波箭雨。其中兩人的箭稍後片刻射出,使劍的副刑執聶歡和副刑主皇甫禁名輕身飛起,踏上兩支箭,像兩道黑色的疾風一樣殺向竺沙白。
箭雨再次準確無比地射回弓手身上。剛應付完箭雨的竺沙白立刻和聶歡、皇甫禁名殺成一團。
風去哀走到父親身邊,明顯感受到父親氣息浮躁,他在強行支撐傷體。風去哀沒料到竺沙白的能力如此強大,難怪當年順利出走法門。
聶歡、皇甫禁名被竺沙白打落在地。竺沙白看著法門重重疊疊的人馬,神色嚴峻,她緩緩抬起伴她一生的長劍,徒手抹遍劍刃,鮮紅色的血從她掌心流出來,覆蓋著劍身。她眉間的火紋似乎真的在跳動閃爍。
「是獄血咒。」風間痕唇邊綻開笑容,低聲地自言自語,興奮而雀躍。呼嘯的猛風中,只有風去哀聽見了這四個字。
還沒等她問什麼是獄血咒,她便親眼見到了獄血咒的威力。
長劍隱隱發光,照亮了劍身。劍身上原本花紋開始像蟲子一樣扭動起來。竺沙白的臉色愈加蒼白,臉龐愈加妖艷,她雙手離開劍柄,長劍在風中旋轉,發出低吼聲。
法門眾人從不懼戰,數十人擺出網陣踏風而上,包圍竺沙白。網線用的是千年蛛絲所織,鋒利堅韌更勝鋼刀。
「天網恢恢,可惜,沒有天網。」竺沙白微闔雙目,長發在風中飛舞,「懷璧其罪,風間痕,我今日便讓你也嘗嘗門徒盡喪的滋味。你不是想知道獄血咒有多厲害嗎?親自試試吧!」
嘭地一聲,長劍應聲而碎。竺沙白用獨特的鮮血滋味喚醒了劍中的猛蠱。蠱蟲醒來后衝破了劍身,瘋狂地散向四面八方。它們落在法門眾人的身上,立刻鑽入皮肉之中,盡情地吸食法門人的血髓。
風間痕似乎早就料到獄血咒是以蠱蟲為攻擊力量,一手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將他和女兒護住。二人腳下的蠱蟲屍體越堆越多,但那劍身中似乎有源源不斷的蠱蟲飛出來。
「嘖!」風去哀痛得倒抽一口冷氣。一隻蠱蟲到底是闖入風間痕的劍勢,鑽入了風去哀的脖子中。劇痛迅速從脖子的傷口蔓延到太陽穴,風去哀瞬間半邊脖子和臉都陷入火燒一般,幾乎要失去意識。
「哀兒!」風間痕手上不停,口中急切地呼喊著女兒的名字,不能讓她倒下,否則會受到更多蠱蟲侵入。
風間痕早年從竺沙白的隻言片語中,嘗試還原獄血咒的真相。他猜到了蠱蟲,但卻沒料到竺沙白的血,竟然可以讓蠱蟲快速地交配繁殖,使得蠱蟲殺之不盡。
母蠱蟲還在享受竺沙白的血。竺沙白渾身已經沒有完整的皮肉。離蠱蟲最近的她,首先成為攻擊目標。她已經接近油盡燈枯,有法門上下作陪,黃泉路上一定不寂寞。
十七年前。法門繼承者風間痕找到她,說可以幫助殘獄化解與外界的仇恨,也好讓殘獄里無意繼續作惡的人一條退路。如果二人聯姻,必能建立信任。誰知,風間痕一直在尋找殘獄的密式——獄血咒以及破解方法。娶她,不過是利用她。她為了嫁入法門,主動將獄血劍封入深山地牢,以令蠱蟲沉眠。蠱蟲一睡就是十七年,雪夜醒來,屠盡法門。
風去哀意識渙散之際,看見血淋淋而屹立不倒的竺沙白,和竺沙白眼中的憤怒和……悲憫,竺沙白合眼流下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