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磨磨蹭蹭
「這有何妨?我殺他們,並不是因為他們犯了罪,而是因為他們方才想要殺你和我。再說了,很多時候殺人不需要理由的,被殺的人才想著找理由。」舟渡野見風去哀神情嚴肅,便也收起不正經的模樣,鄭重地說道。
意圖殺害法門刑師,也是不可饒恕的死罪。可風去哀總覺得這其中有些什麼東西斷了,無法把罪行和罪名連接起來。
舟渡野看天色已經逐漸泛青,賭約已經結束。自己也該離開了。他望著身形單薄的風去哀,「告辭」二字竟有些說不出口。
太陽還沒破雲而出,早春的清晨頗有幾分寒意。昨夜裡的露水凝成了淺淺的霜,而一直在流汗的風去哀額前也掛上了一點點霜花。
舟渡野看在心裡。這獃頭沒有內功,不能自行驅走寒氣,或許會感染風寒。他想著想著,不自覺地走過去,伸手撩風去哀垂在兩邊的額發。
「你幹什麼!」風去哀醒過神來,趕緊用手護住額發,她驚惶之中高聲斥責。額發底下可是無法遮掩的獄尊火紋。
舟渡野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好奇地說:「你怎麼跟個娘們似的,還不準人碰?」他見她一個勁後退,便上前幾步拽住她胳膊。她的胳膊纖細地令他有些意外:「獃頭,你這麼孱弱,可是不行的。以後有時間,我得好好訓練訓練你,不然男子漢大丈夫,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怎堪大用?」
「無須兄台費心。」風去哀臉色不佳,客氣又見外地拱拱手,表示謝意。
「我是要把你頭髮上的霜花拿下來。霜花要是在你頭頂化開了,你容易受寒。」舟渡野解釋道,又往前走幾步,到風去哀跟前。
風去哀還想後退,舟渡野一把按住她,不容反抗地說:「別動。」他輕輕地將她額前幾朵霜花取了下來,隨手便化開。
霜花在他內力淬鍊下,竟然閃現出七彩光芒,就像彩虹一樣。霜花很小,所以光芒也很短暫,但是風去哀記了一輩子。
她五味雜陳地抬頭看著舟渡野,此刻他按住她雙肩,正在仔細端詳她的頭髮,看還有沒有漏網的霜。從她的視線看去,只能看到舟渡野的下頜。
他下頜和脖子白皙而乾淨,看來臉上那令人難以入目的皮膚和五官,就像他的身份一樣,是假的。
舟渡野查看的時候,總特意避開她的額發。他不想惹怒她,更不願意讓她受到驚嚇。
「好了。」舟渡野檢查完,目光垂落下來,剛好迎上風去哀抬起來的雙眸。
舟渡野語塞了一下,臉突然有些發燒:「獃頭,你該不是有什麼龍陽之癖吧?」舟渡野心裡為難地想,他不怎麼好那口。嗯?他為什麼要想「不怎麼好那口」?他根本就不可能好那口。
但是他很擔心,萬一風去哀提出來要和他玩那口,他該怎麼拒絕?
風去哀聞言,倏地往後退,離舟渡野幾丈遠。她拱拱手,真誠地鞠躬道歉:「真的很抱歉。我經常想事情想得失了神,讓兄台誤會了。」
舟渡野這才寬了心,不知怎地,心裡又有些失落。當他意識到自己這種失落時,他臉又開始發燒:不是吧?老子這麼變態嗎?
風去哀哪裡知道眼前人心裡這麼多想法,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尷尬的神色。她只希望這個人能陪她一起去救出觀音像裡面的人,再查問查問,看是為什麼要抓他,甚至要活捉他全家。
即便是天耀皇朝至高無上的法門宣法令,也會在判決之前先把案情調查清楚。父親曾經說過,只有公正、令子民心服口服的法令,才能讓子民不會懷疑法令,更不會惶惶不安,不事生產。
「你在想什麼?又出神了。」舟渡野歪著頭,眯起雙眼看著這個又在發獃的小兄弟。這小兄弟長得是忒細緻,他身上的一切都特別彆扭,但就是討人喜歡。他少年老成,卻又總是時常放空不做防備;他身子纖細,拽起來柔弱無骨,但總是站得筆直,肩平身正,四肢舒展;他的臉恍若從未見過風霜的白嫩,比女子還要秀三分,但是五官和眉眼神情又是英氣逼人,是個男子漢。
風去哀點點頭:「嗯,我是在想,要怎麼進觀音像里把人救出來。」瘦男子出來之後,隨手把觀音像的門關上了。
「你還想打開?裡面有機關,你又不會武功,躲不開那些亂箭的。」舟渡野勸說道。
「總會有辦法的。」風去哀沉思著說:「我以前看過一些機關的書籍,但凡是帶致命性機關的地方,都絕對不會只有一處出口。」
「怎麼找另外的出口呢?」舟渡野覺得好笑,就憑他們倆的力量,就想找到這麼大一個地牢的其他出口?
等等,他為什麼又要想「他們倆」呢?他為什麼要參與?南宮雨和劍千尋還在等著他呢。
他們這趟跑出來,是想看看千機門之外的高手。
「咳咳。可有打擾兩位?」南宮雨令人生氣的聲音,在破廟院落門口響起來。
舟渡野頭都懶得回。南宮雨每次都故意裝腔作勢,戲謔別人,舟渡野怕自己忍不住揍他。
「都是男子,婆婆媽媽什麼。」劍千尋不屑地說,挪動身影,繞過南宮雨,迅速來到風去哀面前。
風去哀心中暗自讚賞,這身形和速度,武功恐怕還在聶歡之上。
舟渡野看見她眼中的驚喜,心中頗不以為然:「獃頭,這些都只是小把戲,你不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你是我朋友,要高傲一些。」
劍千尋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又掃了風去哀一眼:「走不走?」
舟渡野躊躇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風去哀知道劍千尋不是問自己,識趣地退開到一邊。
舟渡野頗失望,這獃頭毫無挽留之意,更沒有跟隨的意思。南宮雨把一切都瞧在眼裡,心中暗暗笑破肚皮,舟渡野還是頭一回這麼磨磨蹭蹭地,分明是想賴上人家小兄弟,又不好意思說。
「到底走不走!」劍千尋的耐性非常差,也不會察言觀色,看不出來舟渡野根本不想走。
風去哀不好干涉別人的事,一直在旁自行觀察劍千尋和南宮雨。這兩人,一個頭戴斗笠,看不清全部面目,渾身草莽之氣,講話急躁,像是一團火。另一個五官俊俏,滿臉儒雅氣息,神情陰柔,周身散發著沉靜如水的氣息,講話也不緊不慢地,像是一潭春水。
舟渡野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南宮雨,心中特別不是滋味。南宮雨久經情場,當然分得清思考和喜歡這兩種目光。南宮雨偏不說破,他最喜歡舟渡野輸了卻不認輸的模樣。
「好了,別看了。他馬上就要跟我走。」舟渡野沒好氣地說了風去哀一句。風去哀怔了怔,點點頭:「昨夜謝謝你。」
「他也得謝你,不然他現在還躺在王一霸床上呢!」劍千尋大大咧咧地說,拉起舟渡野就要走。
舟渡野不情不願地走到院子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回到風去哀面前,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遞給風去哀。
劍千尋和南宮雨見到那把匕首,差點叫出聲來。
舟渡野平靜地說:「拿著。以後遇到危險,就拿它來防身。」
那把匕首尚未出鞘,已經寒氣逼人,刀鞘上還刻著複雜且精美的花紋,不像是普通匕首。風去哀有些遲疑:「我並不會武功,這匕首我可能用不上。遇到危險,如我還有機會,我便據理力爭;倘若沒有機會了,那匕首也幫不上我。」
「拿著!」舟渡野直接把匕首塞進風去哀的懷中。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風去哀條件反射似的弓起了背,捂住臉不敢想象眼前的畫面。
等她再睜開眼,舟渡野三人已經不知去向。風裡還傳著舟渡野無可奈何的聲音:「這匕首不是給你動武用的。遇到危險,拿出來給人看,讓我幫你這不懂事的獃頭討個人情。」
轉眼到正午。舟渡野已經恢復了鮮衣少年客的打扮,和南宮雨二人在小舟上暢飲。
劍千尋在船篷中喝著茶,疑惑不解地看著坐在船頭的舟渡野孤獨的背影:「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這背影看著怪可憐的?」
南宮雨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當然可憐。一時衝動,把千機門少主的信物給了陌生人,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跟舟上尊大人交代呢!」
一把飛刀蹭地擦著南宮雨的臉頰釘入船艙的木板上。飛刀是南宮雨的飛刀,舟渡野不知何時運氣抽出了南宮雨的刀,射向了南宮雨。
南宮雨打量著自己腰間和船艙的角度,在心中比劃了一下,臉色稍變。運氣抽刀不難,他也能做到。但他做不到瞬間改變刀尖的方向,從豎變橫,再準確無比地射出去。
船舷之下,春波蕩漾。船劃開的水面,真像獃頭分開的衣襟。水面上粼粼波光,真像獃頭發上的霜花。
今早他幫獃頭摘掉霜花時,原本想順手撥開就行了。當他看見那霜花掛在獃頭的黑髮上,莫名地想起小時候看的夜空,漆黑的夜空上掛著的星星,也是這樣景象。他便摘下來,趕在霜花融化之前,用內力淬了,散成彩虹。他覺得,就是這般結局,才配得上那些霜花。
這獃頭,此刻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會不會真的進了地牢?可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舟渡野胡思亂想,深深嘆了一口氣,「獃頭,即便咱們沒有朋友的緣分,可千萬別是敵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