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氣數已盡?
不知不覺,笑先生獃獃地面壁一個多時辰。他想起了許多的往事,最令他不舍的,是女尊竺沙白豁了一身本事,護送他們踏過火海,走出殘獄。而最令他憤怒齒冷的,是法門刑主風間痕竟不顧情義,將犯法的殘獄門徒殺戮殆盡。
殘獄之人,本就不受天耀和法門的教化,初來乍到之際,被別人利用了,犯下了死罪,原本應該網開一面,誰知那風間痕毫不留情,逮住一個殺一個。甚至連那些隱姓埋名上了戰場,用天耀人不曾有的本領為天耀上陣殺敵,戰功累累的殘獄弟子,犯罪之後也被法門投獄或執行死令。這種過河拆橋的欺騙行徑,令不曾犯法的殘獄之人憤怒不已,他們要求法門放出女尊,他們要帶著女尊回殘獄,或者流浪江湖。而法門以女尊剛生產為由,拒絕見面。進而精心謀劃了一場假談判真圍殺。
笑先生若不是有易容和機械的絕技傍身,以囚禁代替死罪,恐怕早已赴黃泉和同袍們團聚了。
當年,他逃出法門弟子的圍捕,冒死闖入法門之中將此事告知女尊竺沙白,引發竺沙白力戰群雄,最終叛離法門。風間痕將他鎖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專門給法門製造兵器、機械和易容。他為了再見到竺沙白一面,忍辱偷生多年。
今年算來,已經是第十七個年頭。如果竺沙白當真還活著,應該來接他回殘獄了。
其實,回不回殘獄,他心中十分矛盾。回去故鄉,是他日思夜想的夢。但這就意味著,竺沙白要再一次豁命護送他過火海。雖然女尊自覺無顏面回去殘獄,然而,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尊在自己面前經歷兇險,他做不到。
而那火海如煉獄,即便他有心想助女尊一臂之力,功力也不足。
想不到,今夜竟然能聽到來自故鄉的曲子。這是一首在殘獄非常普遍的樂曲,叫《四季歌》,又因樂曲開頭模仿梅花飄落意境而叫做《梅花落》。在殘獄人人耳熟能詳,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千年,彷彿自殘獄有人,便有了這首曲子。曲子的獨特之處,在於它四季之中的冬季,是手舞寶劍而足蹈火海。
殘獄之人,生於火海隔絕和保護的一方天地,也受困於這方天地。肆虐無常的火勢,讓殘獄之人不僅脾氣暴戾,也常常處於滅亡的緊迫威脅之中。
火,對殘獄人而言,是天地父母,是造化之主,也是死神。
此時此刻,笑先生卻無比渴望回去故鄉,葬身在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相比火海的威嚇,殘獄之外的人情冷暖,奸詐猜忌,更讓他惱怒且難過。
今夜的梅花曲,勾起他內心深處那個聲音:歸去吧!
當他神使鬼差地走到地牢的暗門前時,肋骨上的劇痛提醒著他,他還被囚禁在法門之中,此生此世無法逃離。
他顫抖著雙手撫摸著暗門,暗門之外的世界,十七年不得見。殘獄,也十七年未見。是誰在風中吹奏了這曲歌?她是殘獄之人嗎?她功力如此之深厚,能在細細的排簫聲中注入了力量,既不高亢,又能穿透千山萬水甚至銅牆鐵壁,她會否是殘獄的高手?
笑先生怔怔地出神,會是女尊嗎?雖然他知道女尊並不擅長排簫,但仍然不甘心放棄心中的一絲絲幻想。
法門中,簫沐青和風去哀已經離開了屋頂。簫沐青依舊不願意回到房中休息,不過他體貼地送風去哀回刑主的房中。
「兄長,你不生氣了吧?」風去哀臨關門時,見簫沐青臉上仍然沒有笑容,關切地問。
「哼,你別被我高冷英俊、不接凡塵的外表欺騙了,其實我已經不生氣了。」簫沐青語氣揶揄地說。
風去哀盯著他一向恬不知恥的臉,很想坦白地告訴他,他外表並不高冷英俊。不過轉念一想,他日後還要蹲大牢的,忍他一時半會也無妨。
房門在兩人之間緩緩地合上了。簫沐青看著風去哀的背影,恍惚之間,覺得這扇門有如汪洋大海一般,橫隔在兩人之間。
他莫名生出一股訣別的傷感。「原來我們兄妹感情這麼深厚?」
在房中的風去哀也有些焦躁不安,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驚雷,片刻之間嘩啦啦的大雨傾盆,將夜間萬物的氣息都掩蓋在雨聲的嘈雜之中。
世人的心事,也被這場前所未見的大雨沖得一乾二淨。轉瞬,天耀大街小巷沒了人影,只有雨水濺起來一層白茫茫的光。
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傾盆大雨中踽踽獨行。大雨潑在他身上,也同樣濺起一層白茫茫的光。
大雨不曾真的落在他身上,還沒靠近他,已經被他身上的真氣震開。
他的雙眉皺得緊緊地,似乎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大雨越凶,他心中那股緊迫感便越重。
他臉上克制著尋而不得的痛苦,他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但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他俊美如天神,卻無助得像個孩子。內心深處的緊迫感,真實而絕望。但不知道是什麼,束縛了真相,令他無法看清是何事帶來的緊迫感。
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一扇扇緊閉的門窗,就像他緊閉的心神。深邃漆黑的長街,就像他無從尋覓的來處和去向。
南宮欽父子身穿蓑衣,帶著幾個蒙著臉的頂尖高手,早就盯上了雨中獨行的簫沐青。
「他就是那個摘走白霜月的人?他身邊怎地沒有法門的人?」南宮欽悄聲問南宮雨,人聲掩蓋在大雨之中,心神已亂的簫沐青並未留意到這幾個居心叵測之人。
南宮雨低聲說:「看來白霜月可能在法門之中。其實法門和這個男子也並非是單純的朋友。據唐顧北在天耀的眼線說,這男子名叫簫沐青,曾在天牢門前殺了風間痕。」
南宮欽有些震驚:「法門刑主風間痕?那他身手可不簡單。我們只帶了四隱來……是不是有些冒險……」
南宮雨搖搖頭說:「未必。武林中多少頂尖的高手,都死在武功不如自己的人手中。何況,這次四隱的主要任務,是奪回白霜月。至於簫沐青,只要我們利用得當,他就是我們手中一把殺向法門的利劍。」
南宮欽眼中閃過欣喜的神色:「就是你說的那個笑先生?」
南宮雨眼中也掩蓋不住的惡毒和快樂:「沒錯。笑先生原本是簫沐青的人,具體什麼關係還不清楚。只要我們想辦法讓笑先生死在法門手上,並且讓簫沐青知道,簫沐青必然會殺上法門。」
南宮欽先是笑了一下,又有些憂心地問:「這也是唐顧北那個女人說的?她可不可靠?」
南宮雨面色輕鬆,說:「孩兒有十成把握。這個女人,需要神龍山莊助她在千機門站穩腳跟,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賣給神龍山莊,以表忠心。不過,她也沒有祖宗十八代,她就是個外室生的,都沒認祖歸宗。」
南宮欽這才點點頭:「不過,這簫沐青為何如此看重那個笑先生?」
南宮雨回答:「這一點唐顧北也無法肯定。但她肯定的是,簫沐青和風去哀的母親關係極密切,而那個笑先生也是風去哀母親原本的門徒,法門囚禁了他。而風去哀母親回來尋仇時,曾經提出以交出笑先生為條件換取法門一年的平靜。而風間痕卻謊稱笑先生已死,讓風去哀母親死了那條心。可見笑先生非常重要。簫沐青和風去哀的母親來自同一個門派,笑先生肯定對他也意義非凡。」
殘獄實際上是一個地方,不過天耀武林中有不少人誤認為這是個門派。
南宮欽又想到些什麼:「我們即便讓簫沐青殺了法門上下,又如何保證我們一定能奪得白霜月呢?萬一簫沐青據為己有,我們豈不是替人做嫁衣?」
南宮雨神秘一笑:「父親大人不必擔心。孩兒早有安排,父親但看熱鬧就好。」
遠處響起的邊角聲,被掩蓋在巨雷暴雨之中。整個天耀都在安眠。
風去哀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手上翻閱著十大密驛送回的消息。
皇甫禁名召集了所有在外的密驛,命令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報回各人近五年所收集的所有情報,交給十大密驛,聯手做推演。十大密驛分別從當前的戰局形勢,軍糧儲備,朝野關係,文武百官表現,人丁口數,賦稅徭役,莊稼年成乃至於天文水利,各做了一次全盤推演。
無一結果不是:天耀不出半年,便會全盤崩潰。天命旁落,氣數已盡。
法門在近七百年中曾經經歷過四次皇朝更替。天耀自開國至今近兩百年,其壽命在五個皇朝之中已經是佼佼者。
如今戎趙國勢如破竹,按照密驛推算,不出半個月,邊關以內的子民便會受到戎趙之戰的波及。
救?還是不救?
法門從不輕易涉入皇朝與皇朝之間的戰爭。
然而,子民何辜?
風去哀提筆落紙,在密驛推演圖上寫下一句:請推演法門如何以最快速度結束這場戰爭?
窗外風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