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認命、不低頭
到石堅伯、水清伯這一代人,石堅伯成為族長。他不甘心向命運低頭,決心帶領全族人從貧賤的泥潭中爬出來。
首先是上岸建村。
他們這處海灣,廣闊的沙灘不能耕種,是無主荒灘。於是石堅伯花錢打通關節,取得的官府的認可,在岸邊建房搭寮,上岸居住。
這時候,是否允許疍家人上岸居住,朝廷還沒有明確的旨意。縣衙的官員老於世故,既要拿賄賂,又想不擔責任,所以採取默許的辦法,不反對,也沒批准。
附近村子倒是前來阻止,石堅伯率領族眾與他們拚命,經過幾場慘烈械鬥,硬是站穩了腳跟。
他們給自己的村子取名為石灣村,其他疍民陸續前來投奔,逐漸聚集形成了一個千餘戶人家、五千餘人口的大鎮。
從此,這些疍家人的睡夢就不再顛簸搖晃。
其次,是建造遠洋大船。石堅伯發現官府對造船尺寸的限制不如從前嚴格,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就託人求知縣允准。
知縣大人明明知道這對百姓有天大的好處,但是他的烏紗帽是朝廷給的,所以,依舊是循規蹈矩,只要朝廷沒有明確許可的,他都不敢開這個口子。
石堅伯不氣餒,他找到一條巧妙的理由說服知縣:假如官府允許他們造大船,那麼他們每年向官府上繳珍珠、珊瑚、玳瑁等海珍奇玩。
原來他們這裡是窮縣,知縣大人拿不出大筆銀子打點上級,多年得不到晉陞。這條理由正戳中知縣大人的要害,知縣痛快地答應了石堅伯的請求,條件是除每年定例上交一定珍珠、珊瑚等海珍奇玩之外,還要按大船收穫的兩成抽稅。
說干就干,大船很快建好。
這個年代,能夠順利造出大船,還要感謝石堅長輩有見識。石堅大家族祖輩積攢了一套建造大船和遠洋航海的技藝。在海禁遷海期間,長輩們堅信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些手藝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於是代代承繼,不曾失傳。所以,一旦有機會,他們可以迅速造船航海。
其實,這個年代,經過朝廷多年海禁、遷海等政策的打擊,沿海漁民飯且吃不飽、命且保不住,早把航海經驗和造船技藝扔在一旁了,這樣一代又一代,這些寶貴的經驗大多失傳了。
出遠洋的好處立竿見影,當年出海回來,石堅伯就交給縣衙官員一批珍珠、珊瑚、玳瑁、硨磲等物。
全國海禁多年,遠洋出產的珍寶異常稀罕,知縣用這些東西孝敬朝廷大官,當然比銀子好使,很快就得到擢升提拔。
石堅伯族中則依靠大船,每年放一趟遠洋,用時接近半年,其餘的時間在近海捕魚,這樣日子就改善了很多。
然後,石堅伯他們還大膽利用大船偷偷做一些貿易。每次出海都偷帶一些茶葉、絲綢,在南洋高價賣掉。在南洋採買香料,返航時偷偷賣掉,賺取大利。莫小看順便捎帶一些貨物,卻獲利巨大,比採集主業賺錢還要多。
經過十幾年的打拚,族人的日子漸漸好起來,居然能吃飽飯,基本沒有人挨餓。
天下無數窮苦人的夢想,吃飽飯!石堅伯竟然帶領族眾實現了!
很快就要到中秋節,族中家家戶戶都分到份例銀子,果然比往年多出不少。家家戶戶都置買添補一些家用的東西,買一些肉、菜、月餅,準備好好過個節日。
石堅伯則張羅給玉堂辦婚事,全家忙的不亦樂乎。
石香姑為哥哥的婚事忙碌,沒時間理會小木匠。這天抽空到大船旁,來看望小木匠。
大船在港灣的上千條漁船里,鶴立雞群,船舷比別人的桅杆還要高。
兩個看護大船的人驕傲地站在船舷巡視。據說這樣的遠洋大船在全廣東也沒有幾艘,凡是有資格上船的人都經過千挑萬選,站在這樣的大船上,他們的確有一份驕傲的資本。
面對石香姑的詢問,一個大聲回答:「小木匠補了幾天倉板,昨天幹完活就走了。」
另一個說:「連工錢都沒有結算,八成是感覺自己木匠活太差,沒臉要工錢。你看這倉板補的,豁岈不平,不像木匠乾的活。」
石香姑是女人,不能上船。她在船下沒好氣的說:「不就是倉室板壁嗎?好一點壞一點不差啥,幹嘛要求那麼漂亮。」
「我們這船可不是一般的船,你爹說了,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毛病。哎,你找小木匠有什麼事?」
香姑沒有理會,徑直走了。
那人咕噥道:「所有姑娘都護著這個小白臉,早晚找機會尋他的晦氣,收拾他一頓。」
香姑又找其他人打聽,有人昨天見小木匠出村了,挑著工具擔子,說是中秋節回家看望父母。
小木匠就這樣不辭而別。香姑隱隱感到這個人可能不回來了。
以前小木匠信誓旦旦地說過一些海誓山盟、地久天長之類的話,現在看來,就像沙灘上的畫一般,再漂亮的圖案,一輪海浪沖刷過後,什麼痕迹都留不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打開心扉,接納了一個男人,卻像一個絢麗的泡沫,一碰就破,根本抓不到手中。這種感覺令她內心有什麼東西被移走了,空蕩蕩的。
轉而又想,說不定真像小木匠說的,只是節日回家看看,過幾天就會迴轉。
又想起那個和尚的偈語,和尚是在提醒自己嗎?與小木匠好,真的是一個錯誤?
幾天之中,這種戀戀不捨、盼望期冀、懷疑、痛心等情緒反覆碰撞,撕扯糾結著她的心,讓她消瘦了一圈。
等未過門的嫂子春蘭來安慰她時,香姑自己已經放下了。
她擺擺手,語氣堅定地說:「強扭的瓜不甜,愛回不回,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