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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留墨齋里窺天機3

  陸機、陸雲也是熟讀諸史、博文強志之人,先是聽張華說徵召諸王入朝輔政,是飲鴆止渴之舉,又見他提及前朝故事,霎時心下瞭然,料定張華要說的,必是前漢七國之亂了。陸機心裡這樣想的,話到嘴邊,卻道:「卻不知張公要提的,是前朝何事?」

  張華微微搖了搖頭,一臉苦笑,並不作答。

  此時朦朦朧朧的月光,如霜般撒向留墨齋頂層的樓閣,寒輝映照之下,張華瘦瘦高高的身架,竟似在樓閣上的夜風中瑟瑟微抖。二陸再瞧時,只見他兩鬢白絲在月光照射下如星般熠熠閃爍,他黝黑消瘦的臉龐,起滿褶皺,張華神情竟已是憔悴不堪。陸機想他身經二朝,歷侍數主,皆是盡忠輔佐,頓時心中敬仰佩服之情,愈發濃重起來。

  「前漢高祖劉邦子孫七王,都因權高位重,圖謀寶器,以致身死國滅滅。而後漢世祖劉秀諸子,卻是遠離朝堂而得以善終。」果不其然,張華要說的就是前漢文景二帝時發生的七國之亂。卻聽張華語調凝重:「天子面前,我以史為鑒,斗膽力諫,極言三楊弄權,只為外癬,但若是徵召二王入朝輔政,卻能危及繼統,萬般肯請天子收回詔令。」

  「學生亦聞因女貴為皇后的緣故,臨晉候楊文長楊公屢被重任,先是升為驃騎大將軍,又兼中軍將主,進而晉為侍中,太子太保,如今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陸機思慮片刻,頓了頓,又言道:人言楊文才其人,心胸狹窄,又無才幹,兼之剛愎自用,與眾臣多有不合,所以並無威望,張公,不知此事真假?」

  「大兄,且不談人言如何,」陸雲此時也插話道:「雲初至洛邑,就聞街市常有傳言,說皇后之父始封便以臨晉為名,『臨晉臨晉,臨於晉室之上』,這將是大亂的徵兆啊。」他想了半刻,不得要領,蹙眉道「張公,天子代魏之初,就分封宗室諸王都督州郡,一來是為了鎮靖地方,監視百官,二來是以為京都屏障,國朝拱柱,這第三,可不正是為拱衛王室,輔佐朝政?雲愚鈍,卻不解張公所說地『三楊弄權,只為外廯』是何意?」

  「臨晉臨晉,臨於晉室之上』的民諺,陛下也曾耳聞,」張華斂住心神,繼續說道:「陛下還就此事諮詢過老夫,老夫卻知此言,恐怕就是諸王故意散播開來的。」停了半晌,張華又道:「士衡所言不假,臨晉侯楊文長素無威望,只是因女得勢罷了,雖說如今權傾朝野,,但朝堂內外幾無真心和睦悅服之人。且自古以來,異姓重臣專擅朝政,而能吉慶善終的,尚未有之。如後漢章和年間,章德竇皇后以太後身份臨朝聽政,其兄大將軍竇憲乘機操縱朝政,一時間也是威權震國,最後還不是落得竇憲、竇篤兄弟自戕,竇家宗族、賓客全部免官治罪的下場。所以老夫才說『三楊弄權,只為外廯』。」

  「張公此言,確有道理。」陸雲想了一下,撓了撓頭,又問道:「若說徵召諸王入朝輔政,是飲鴆止渴,是否又太過言重了?再者說了,陛下登臨大寶,便分封諸王,為的就是防備曹魏故事重演,所以才行分封諸侯,王國置軍之策,究其根本目的,便是想造就一個能夠藩屏京都帝室的皇族勢力,用以對抗朝中攀連纏繞的世家大族權勢。此時外戚楊氏獨攬大權,已經威脅到皇權安穩,不正是查驗陛下國策對錯與否地好時機嗎?」

  「哦?」張華沒看陸雲,反而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兒子張煒看了半晌,「彥中以為呢?」

  這邊張煒正聚精會神地聽他三人言說朝堂政事,不想父親此時又問到自己頭上。他想了片刻,這才回道:「嚴君方才提到前漢七國之亂,想必是擔憂諸王本就割據稱雄於地方,如果再將諸王引入內闕,恐怕就更難駕馭諸王了。不過,嚴君方才提及前朝故事,是否忘了前後漢交替時的新莽之事。」

  「我兒說得不差。」張華微笑點頭,肯定了張煒說言,又見他提起新莽之事,便接著道:「新莽之變,確屬異事,楊氏一家與王莽之族說來一般,都是外戚世家,也都一樣權傾朝野,不過比起王家九人封侯,五人任大司馬的顯赫家世,楊氏之族還差得遠了。方才為父也講了,楊文長此人短智少謀,又剛愎自用,與王莽的謙恭好學更是有天上地下之別。」他想了一會,又道:「便如王莽這般不世出的英雄豪傑,最終也沒能從漢室劉氏手中奪過天下。」

  見他反駁,張煒便不再接話,只是恭敬地答了個「是」。

  「如今局面與兩漢又大有不同,」張華繼續說道:「陛下現在所要徵召的汝南王司馬亮、趙王司馬倫兩王,本是宣帝之子,天子皇叔,貴為宗室至親,皆是狼顧鷹視之輩,世之梟雄。汝南王司馬亮身任大司馬,錄尚書事,開府儀同三司,以鎮北大將軍之職都督豫州諸事。趙王司馬倫先是遷安北將軍、鎮守鄴城,后又遷征西將軍,鎮守關中。這兩王麾下能征善戰將佐數十,歷經沙場雄壯兵卒逾萬,本就稱霸一方,如擅引二王入內,皇朝統繼恐將危矣。」

  陸雲得空,忙插話道:「汝南王未曾得見,不過今夜看那趙王容貌氣象,雖說不上是德高望美,但也似頗具才幹文氣。」

  「士龍居京日短,識人不深。但應該也明白才智與德性,本就是兩回事,趙王此人別的不會,卻是最善偽裝了。老夫且說一事,你二人思之,今上代魏繼統之初,趙王竟敢盜取天子的御裘私下在府中穿著,這本該以僭越罪論以死刑,但陛下念其身為皇叔,這才特赦了他。賢侄,你二人切記,趙王少智缺謀,不過是自幼長於深閨的一個庸人罷了。」說完,張華話風一轉,冷冰冰道「但他府內長史,卻不可小覷。」

  「可是方才自稱琅琊孫秀的那位老者?」

  「正是。」張華恢復神態,思索著說道:「孫俊忠極善權術,精於左道旁門方術,人言是五斗米教中人。趙王常常見欺於他,對他言聽計從。」張華一口將盅內飲子喝乾,邊上劉存善瞧見,幾步驅了過來,捧壺滿上,遂又退入一邊,仍舊束手候著。

  「就算孫俊忠善弄權術,也不過是一個外人,如何能左右得了趙王?」陸機並不細想,繼續說道:「再者說了,如趙王等眾王諸侯,都是天子宗室,一父同體,一朝為臣,按周禮正該以家國為重,社稷為緊,又怎會聽信他人之言,起禍蕭牆,自毀根基?」

  張華停了片刻,似乎猶豫了一下,半晌才淡淡笑道:「四十年前,洛陽流傳閑言,說柏夫人與孫俊忠有染,還道趙王不是宣帝子嗣,老夫也不知此事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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