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留墨齋里窺天機4
這等宮闈密事,二陸久居吳地,是如何聞得?不過管中窺豹,可見一般,略一思之,趙王覬覦聖器之心便是昭然若揭。陸機喃喃道:「不想趙王竟有如此不正之心。」言罷,卻立起身來,對張華深深一鞠,道:「張公心憂社稷,見遠思深,真為我輩楷模。」陸雲也隨兄拜了一拜,道:「卻不知天子應諫沒有?」
張華並不答話,卻只是苦笑。二陸聽張華論政,較之鄉野讀書又有不同,深知張華身經二朝,歷侍數主,沉浮官場數十載,治國理政之能非劉琨那般紙上談兵可比擬,都是躬身實踐得來的真知灼見。
二陸尚在思量張華的言語,卻不想他仍繼續說道:「二位賢侄來洛,老夫雖是久聞你二人名聲,然數月已過,卻為何只單舉士衡為著作郎這般位卑職司?不知可有思之?」
見張華有問,且是涉及自身職司,陸機不敢再坐,忙起身恭敬的答道:「張公曆世久矣,晚侄常常夙夜自省,自惆學淺思短,當不得大任。」陸機一向自視甚高,於張華面前卻是謙卑無比。一者尊他年長,二者常常聆聽教誨,收益匪淺,特別是今夜又聽他講授時政,自家更是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張華聞言,卻只是搖頭,道:「如今朝堂內外,明面上靜如止水,其實底下不知涌動多少暗潮,內有外戚擅權專政,諸王擁兵自重,外有雜胡南侵,糜爛國境。說來老夫已過花甲之年,早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球咯,今日老夫先去遣彥中去臨晉侯府中辭宴,又婉拒了趙王對彥中的舉薦,就是不想,也不願攪進這朝堂紛爭之中。」說完他淡淡一笑,指著留墨齋道:「現如今,除了這滿樓的家藏典籍,其餘都視為浮雲而已。」
陸機、陸雲還在思索張華的話,就又見張華深深嘆了口氣,道:「老夫說句實話,今日向趙王舉薦二位賢侄,不過是萬不得已地託辭之言,二賢侄萬萬當不得真。你二人年歲尚輕,又頗有才幹,且先在我府中蜷著,與彥中一起等朝政安息平定之後,才圖前程,才是良策。」
陸氏兄弟聞言,卻見張華情誼殷切,娓娓道來,卻有決絕凜然,忙起身一拜在地,幾近於泣道:「張公一片維護之情,我兄弟二人犬馬難報。」陸雲抬頭又道:「張公,那趙王今日來訪,可是聽聞張公力諫天子,阻他入朝輔政一事,而前來問罪?」
張華繞過憑几,緩步走來,扶起陸氏兄弟,笑言道:「趙王今日來府,卻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是便是舉薦彥中,這二來卻是要去留墨齋中借閱典籍。」
「借閱典籍?」陸雲頓感疑惑,「趙王也有如此閒情逸緻?」
「說來,此事也是蹊蹺,」見他二人疑惑表情,張華繼續道:「趙王月初以母患病疾回朝,滯留至今,只怕他早就知曉了陛下要召他與汝南王入朝輔政一事。今日午間,趙王與孫俊忠攜手來訪,老夫也如士龍一般猜測,以為他二人定是聽說了老夫阻他入朝輔政,特地來尋老夫的不是了。不想他二人一入府中,先去要舉薦彥中去趙王府內任從事中郎,被老夫婉拒之後,又說自己也是好學之人,說趙王府中館閣所藏先秦典籍頗多,如《逸周書》、《公孫龍子》、《申子》諸類,皆是春秋時期經過先賢校對的孤本,世不存一。卻是差了一部《商君書》,特來向老夫討借,願以前者的數冊孤本交換。」
「這就蹊蹺了,」陸機疑惑不已,以他的了解,趙王如何是個好書之人?「張公,機以為,趙王到訪,只怕一來是為了探查虛實,二來便是刻意賄賂結交張公了,如是張公答應了趙王的舉薦,只怕彥中便為趙王手中之質了。」
「原來如此,」張煒這時才徹底明白父親為何要拒絕趙王的舉薦了,不過他還有不解,「既然嚴君說『三楊弄權,只為外廯』,那又為何要辭了臨晉侯的宴請?」
「既然陛下已經起了召兩王如今輔政的念頭,便可知陛下已經對三楊不悅久矣,若此時老夫還去結交三楊,只怕不僅會惹得諸王不滿,便是陛下那裡,恐怕也會引起誤解。」
「不想朝中政局,竟然是這般模樣,」陸機挪了挪坐得酸麻的身子,繼續道:「幸得今天子英武神俊,又春秋正旺,方能鎮得住朝堂紛亂繁雜的局面。」
「士衡士龍,且看天上,」張華並不接話,起身抬手指著西北天幕,「方才先是紫微星垣黯然失光,接著又遭疾星衝撞,陪侍在兩側的太微垣、天市垣二星竟突然熠熠生輝,光澤完全蓋壓住了紫微星垣,這可不是什麼好的徵兆啊。」
「晚侄不懂讖緯天象,不明白張公說的不好徵兆所指,還請張公明示。」陸機、陸雲二人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張公學識淵博,到底從這天象中窺出了什麼天機?」
張華一揮手,忙止住他二人話頭,神情嚴肅地說道:「今夜之言,只可你我數人聽之,不可入他人之耳。」他猶豫了一下,良久這才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陛下龍體染疾,恐怕一時半會痊癒不了……」
「陛下龍體染疾,張公於岐黃之術頗有浸淫,就沒給陛下診瞧?」
「陛下之疾,乃是人為投毒所致。」
此話一出,頓時驚得陸機、陸雲、張煒三人目瞪口呆,陸機面色失神,呀呀張了數次嘴巴,都沒發出半點聲音,陸雲似乎想站立起來,摸欄杆數次都摸空了。
天子無故染疾,張華拿脈就發現天子體內有異,接著又在湯藥中發現有毒之物,如此駭人之事在皇宮之內接連發生,方才又天顯異象,張華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測。他穩住心神,慢吞吞地將此事前因後果又述說了一次,「如今異事連生,非是吉兆,只怕天下紛爭將起啊。」
陸機思緒紛亂,望著西北天幕上漸漸涌逼而來的雲層,哪裡還能看到半顆星辰?漸漸西斜的圓月早被紗雲裹得嚴嚴實實,月亮外層放出一圈光暈,與雲層相互輝映,南風吹動雲朵,帶著光暈,一時間天上月亮竟然瞬間分成兩個。此時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微風漸起,陸機頓時覺得渾身一冷,「張公,此局可有破解之策?」
「此局難破,」張華搖頭苦笑,慢慢起身道:「已經夜深,老夫睏乏了,就說到這裡吧。士衡士龍,還有我兒彥中,今日所說諸事,不可外傳,且先看著吧,瞧這朝堂局面到底是個如何走向。還有,趙王那邊,士衡士龍明日便去回訪,有老夫擔著,一口回絕了趙王便是。」
「是。」陸機見張華突然截止話語,心中縱然有萬千疑惑,也好恭恭敬敬地回道:「張公憂心國事,正該早些歇息。」
張華走了數步,又道:「哦,還有一事,需要士衡、士龍與老夫一併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