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7話 槍神
最直接的路徑,是橫穿森林。
所到之處,老樹連綿。像一個個醉了酒的老翁,互相攙扶著,在風中顫巍巍。
車隊的糧食在之前就已經消耗了一大部分,在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的情況下,剩下的食物其實是完全足夠整個車隊抵達溧陽區的。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即使是最近的路線,也依舊要比原計劃所需的時間多出幾天,不論如何節省,這些食物都不能填飽八十多人的肚子。
糧食的儲備工作是出發之前溧陽區當局準備的。當時的計劃是,車隊往返一次攜帶按照成人標準飯量乘以人數,在此基礎上乘以1.2的口糧。可以說,如果按照計劃進行,糧食也許還會有剩餘。
之前的二十二次往返任務都十分順利——車隊從溧陽區出發,行駛200公里的路程,然後上環山公路,再駛入國道,最後穿過峽谷,就能抵達愛屯。在愛屯原地駐留一天,原路返回,這樣一來一去,需要八天——然而誰能想到,在這最後一次卻發生了山體坍塌的事故,還遭遇了人魚的襲擊,而這些突發事件,令車隊中十幾個居民喪了命。
事故已經發生了,那森他們現在最首要的任務,就是把剩下的八十幾人安全送到安全區。
……
老樹蒼勁而蔥蘢,鐵干虯枝,濃蔭蔽日;枝葉扶蘇,旁逸斜出。恰似古老的巨人,屹立於天地之間,無言的凝望眾生。
森林裡的陽光,是綠色的。乾淨又坦誠,神聖且莊嚴。穿越億萬年的時光,從其伊始,經歷了數不清的歲月。花開花落,萬物更替,惟有這寸寸陽光,不曾變過。
這就是人類追求的永恆啊。
……
眾人漫步在鬆軟的地表之上,滿眼的綠,清透到空靈。
神清氣爽。
「盡量不要讓皮膚裸露。」那森卻彷彿對這美景絲毫沒有觸動。語氣生冷的下著命令,走在最前面開路。
所有人都沉默著跟著,但是臉上越來越柔和的表情表明他們已然逐漸放鬆下來。而那森察覺到這微妙的氣氛變化,卻更加嚴肅了。
只有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麼糟糕。
缺少糧食,還不是最困難的。這裡很多植物都是可以吃的、而且對身體有益。那森幾人常年在外執行任務,自然經歷過飢餓,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無畏飢餓。更何況,即便沒有他們,這些常年生活在黃金路中的愛屯居民們也能夠識別出什麼是可以吃的,什麼是不可以吃的。也就是說,大家都具備一定的野外生存技能。
但是森林中潛藏著的其他的危險,讓那森很不安。
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隊伍,目光在攸悠、符桐身上掃過,眉頭皺的更深了。
攸悠和符桐。前者重傷未愈,走起路來都很吃力;後者體質較差,雖然一句話也不說,但是那森看得到符桐臉龐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現在,那森是整個車隊唯一可仰仗的戰鬥力。
不……也許還有一個?
那森看向走在隊伍最後,那個揚了二正、一臉蠢樣兒、貓著腰埋著頭,走起路來都晃悠悠的蘇良。
然後就在那森的視線里,二貨蘇良一腳拌在石頭上,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那森沉默,然後收回了目光——是他想多了,這人根本不可靠。
……
蘇良腳趾踢得很痛,所以他齜牙咧嘴的低聲咒罵這難走的山路。伸出腳檢查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腳趾頭雖然沒事,可是鞋卻已經開了一個口子。
蘇良無奈的環視一圈,默默地把腳趾頭往鞋裡面縮了縮。
「看來下次要多帶些換洗的……」
下次?蘇良打了個寒顫,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他娘的,不會有下次了!小爺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種鬼地方了!
「我看你總是嘟嘟囔囔的。」一個聲音好笑的從身後飄過來,攸悠的臉帶著奇怪的笑容,出現在蘇良肩膀後面:「在說什麼呢?」
蘇良嚇了一跳,這女人走路沒有聲音啊!尷尬的笑笑,往旁邊讓讓,兩個人並肩往前走:「沒啥事……就是鞋壞了。」
「那還叫沒啥事?」攸悠低頭一看,然後翻了個白眼:「走到安全區可是還要一周的路程呢!」
蘇良苦笑,他也知道這鞋恐怕是堅持不到安全區就會報廢了,但是又能怎麼樣呢?他來的時候可沒想到會發生這麼多事情,根本沒帶換洗的衣服和鞋子。
「你過來,先把這個貼前面。」攸悠神秘兮兮的把一個東西塞到蘇良的手裡,目光直視前方,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微笑。
蘇良疑惑著接過來,張開手一看——一個純白色的、方方正正的、還沒有拆封的衛生巾,安靜著、羞恥著、瑟縮著躺在他的手心裡。
蘇良幾乎忘記如何走路。
「這……這個……」剛說了沒幾個字,蘇良就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頭。
攸悠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還努力裝出一副教導後輩的模樣:「有什麼可害羞的,不想自己腳趾頭受傷的話,就貼在鞋裡面,又沒人看得見。」
蘇良心說,比起這個他更寧願腳趾頭受傷。
但是看著攸悠那明顯的沒有第二個選項的模樣,他只能默默地走到一旁,滿臉通紅的打開衛生巾,卷在了鞋的前端。折騰了足有十分鐘,蘇良這才晃悠悠的走了回來,回來的時候眼神放空,彷彿沒了靈魂。
攸悠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所以不斷的撕扯傷口,以至於巨大的疼痛很快讓攸悠笑不出聲,痛到五官扭曲。
然後,就輪到蘇良哈哈大笑了。
……
因為這件事,蘇良和攸悠的關係明顯的親近了。一路上,攸悠和蘇良總是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吵吵鬧鬧。攸悠對蘇良很感興趣,一個勁兒的提問,蘇良知無不答,說著說著,不知道怎麼,就忽然轉移到槍上了。
「你小子,不像是參與過正規軍的訓練。老實說,這槍法是和誰學的?」攸悠一直對這個事情很在意。
蘇良笑笑:「你也知道,我家在羊城。那裡最不缺的就是槍械了,我也是怕出意外,才用的槍,用著用著,就手熟了。」
「真的?」攸悠撇著嘴,一臉的不相信。
對此,蘇良也只能苦笑:「騙你我是小狗。」
攸悠認真的觀察了蘇良的臉,幾秒鐘之後,搖頭晃腦表示不在意了:「算啦相信你好了……你小子還挺厲害的。總之,你救過我一命,這是鐵打的事實,以後有什麼麻煩,儘管和姐姐說。」
蘇良受寵若驚,連說自己可稱不上「厲害」這兩個字,尤其是從攸悠嘴裡說出來的。
他不是在謙虛。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也許在外人眼裡,攸悠和蘇良都是槍技超群,而蘇良卻知道,自己的槍法比起攸悠,差的可不只是十萬八千里。
那天雨夜裡,他第一次看見有人和人魚對戰。
沒有月光的夜裡,那人舉著機槍,踏入樹林。暴雨噴薄而下,天與地模糊成一片;狂風卷著雨水,樹葉在風中尖叫。蘇良蹲在隱秘的草叢裡,除了繁密雨聲,他幾乎什麼都聽不見;除了飛掠的子彈,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風的聲音,雨的聲音,還有子彈飛掠的聲音,忽遠忽近,有的時候無比清晰,有的時候又彷彿被天地隔離,虛無縹緲。
視覺、聽覺幾乎全部被剝奪,狂風呼嘯,森冷的大雨瘋狂的沖刷著身體,冷到麻木的身體也幾乎失去知覺。蘇良瞪大眼睛,完全搞不明白,那個人究竟是憑藉什麼在這樣的情況里敏銳的如同一隻豹子。
機槍在轟鳴,一隻接著一隻的人魚被擊斃在地。蘇良卻只是看著那女人踏著雨水,在這快節奏的、瘋狂扭曲的風景里,緩慢的、緩慢的移動著,仿若閑庭信步。在她的槍下,卻已經帶走了很多人魚的生命。
不可思議!
不能想象!
難以置信!
蘇良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更加不知道這個人是怎樣做到的。
所以他眼睛眨也不眨的觀察著,觀察著,忽然,空氣里一道微弱的光線引起了蘇良的注意。
然後,他帶著更加震驚,卻無比驚喜的心情,彷彿頓悟了一樣,抑制不住心情的捂住了嘴——
是月光!在這個幾乎沒有月光的雨夜裡,那個女人就是利用這幾乎沒有、卻還是有一絲的月光,通過人魚的眼睛反射之後,發出微弱的光芒——那經常只是一瞬間,可是就是這一瞬間,這個女人變態一般的反射神經就會接收並且做出反應!
瞄準!射擊!
往往都是半秒鐘以內的事情!
素來以「快」而聞名的人魚,卻總會因為這零點幾秒的「慢」而失去生命!
所有的人魚倒下,女人走出了樹林。
蘇良靜默,死寂。他知道自己地身體在微微戰慄——因為他看到了、體會到了,那是聞所未聞的強大,無與倫比的美麗,前所未有的震顫——
這個女人,是真正的槍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