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9話 六街酒吧
狂躁的音樂聲震耳欲聾，五顏六色的燈光，把人的肉體染的斑駁。
強烈的鼓點敲擊著心臟，上涌的血氣帶動起激情。混雜的空氣之中，煙酒之氣濃郁到麻痹神經——一片迷亂，彷彿全世界都會就此沉淪。
蘇良在櫃檯后，沒什麼精神頭。
旁邊穿著燕尾服的調酒師略顯倦意，帶著血絲的小眼睛專註於自己手中的調酒杯。細長的手指靈巧的律動著，紅色的酒液里偶爾閃過一道道白光，彷彿是什麼被割裂之後留下的傷痕。
這個調酒師名叫吳鑫磊，是兩年前蘇良從別的酒吧挖過來的人，也是六街酒吧第一個員工。因為資格老，如今幾乎已經成了老闆第二，酒吧大大小小的事情，實際上都是他在管理。
吳鑫磊的年齡比蘇良大幾歲，喜歡一針見血的說話，在酒吧的大部分時間，都處在嫌棄自家老闆的狀態里。就像現在——
「老闆。」吳鑫磊斜眼掃了蘇良一下。
「啊？」蘇良趴在櫃檯上一動也不動，靜如躺屍。
「你要是實在無聊就去給喬克真他們搭把手，能不能別在我這一畝三分地兒占空間？」說著特意甩了甩胳膊：「我都沒法施展真正的技術了。」
收到驅逐令，蘇良略顯尷尬——自己還真是沒有身為老闆的尊嚴，被員工說嫌棄就嫌棄，竟然還被勒令離開。
但是在這個酒吧里絕對不能得罪的人，正是眼前的這個調酒師。所以他還是聽話站起，然後慢騰騰的挪了出去。
……
六街酒吧——蘇良的店。
店面很小，位置也有點偏，所以人不是很多。以至於兼職賬房先生的吳鑫磊每個月都會有那麼幾天，心情暴躁，身體不適，不想工作——那就是酒吧每個月月底核算入賬的日子。賬本上的數字實在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讓吳鑫磊每次都忍不住默念一百次「我想跳槽，我想辭職，我想宰了老闆」。
雖然店小人少沒前途，但是讓酒吧里的服務生們卻依舊能安心呆在這裡的原因是，不管收益如何，老闆蘇良每個月給的工資都很多，逢年過節也有福利，就工資這方面來說，可以說是無可挑剔。而且，蘇良身為老闆，卻和他們年齡差不多，甚至還更小一點，大家溝通起來完全沒有代溝，相處的很融洽，這種感覺倒是很好的。
老闆沒野心，月月工資多，歲歲有福利，工作沒強度，這樣的工作還能上哪找去？只要能忍受寂寞，其他的沒什麼需要克服的。
但是他們也有不解的地方——這麼賠錢的買賣，蘇良究竟怎麼想的還在堅持。
……
蘇良把自己發獃的陣地轉移到了門口。
搬了個小板凳，往門口一坐，抬起胳膊放在腦後。他是想在這裡吹吹風的，但是屁股還沒坐穩，視線里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以至於蘇良猛地收回胳膊，迅速站起，淡定臉拎起凳子就往屋逃。
但是，也已經晚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蘇良蘇良蘇良蘇良！等下等下等下等下……喂我讓你等下別走我靠你個混蛋給老子站那別動敢跑你就死定了！」一言難盡的聲音從遠及近……用什麼詞可以形容這個聲音呢？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呵呵……
只見一個小個子男生遠遠地甩著外套，踉踉蹌蹌的狂奔而來——這是個看起來年齡不咋大的小鬼頭，染著一頭黃毛，腿上打著石膏，跑的時候嘎嘎作響。
看起來像是個小混混。
而實際上也是個小混混。
……
對於這人的喊叫聲，蘇良裝作沒聽見，自顧自的繼續往屋裡走。可惜沒幾步，就被身後的人趕上了。那人一把扯住蘇良的衣服，隨即彎著腰低著頭喘著粗氣，淌著汗皺著眉齜牙咧嘴：「媽呀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死老子了……」
蘇良翻了個白眼，扶額。
這貨，如果可以不見，他是絕對不想見的。但是既然被抓到了，也沒有辦法……轉過頭，蘇良一臉無奈的掏著耳朵。
「……又受傷了？又打架了？受傷了還跑那麼快？想死啊。」蘇良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因為關心這傢伙才這麼說的，因為「想死啊」這三個字真的是帶著怨毒的重音說出來的。
那人忙著喘氣，仰著頭瞪著蘇良，咬牙切齒，那表情彷彿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這是個長了一張娃娃臉的男生。外表看起來像只小老虎——總是想咬人卻沒長獠牙的那種。這人的身高比蘇良矮上至少十公分，加上那張娃娃臉……雖然蘇良不想承認，但是他們兩個都是00年被孵出來的。
這小子名叫楊來，是附近的小混混，從兩年前蘇良開店就一直在這附近活動。曾經有一次和一群人在蘇良店面前面打架，受了傷，還是蘇良救了他。自那之後，兩個人就成了「相處模式很詭異」的朋友。
「又是和誰打起來了？」蘇良這個問題幾乎要成為兩人見面時候的問候語了。
「還能是誰……你別轉移話題！還不趕緊告訴我，你這半個月跑哪裡去了？我天天來天天來天天來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問別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走之前也不知道吱一聲的？你也不用狡辯，友誼的小船就這麼翻了吧！虧我還擔心你，你簡直……」
「我的店，我是老闆，我愛來不來。」蘇良大拇指往上指了指六街酒吧的招牌，板著臉打斷了楊來的連珠炮。
「人話呢人話呢人話呢？」楊來不接受，語氣頗為哀怨。
受不了楊來的這個表情，蘇良捂住眼睛，逃避似的把臉扭到一邊。沉默一瞬，蘇良眨著眼睛盯著地面扯起了謊：「嗯我去拜訪一個親戚……」
敷衍。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忍不住撇嘴。然而面對蘇良如此明顯的敷衍的態度，楊來卻好似絲毫沒有察覺，認真的盯著蘇良看了半天，最終竟然相信了！板著臉哼了一聲，氣鼓鼓的抱怨道：「拜訪親戚不知道說么？不知道說么？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被……綁了我還去找他們要人，看看這胳膊這腿！」
江湖混，自然會結下不少梁子。楊來當年就是被人追著打才跑到蘇良的酒吧里的，蘇良「救」了他，兩個人也是這麼認識的。
蘇良這才明白，原來這貨這麼著急，是以為自己這麼多天沒出現，是被人暗算了。
「好了好了，對不起對不起。」蘇良抹汗。
這真是太恐怖了，每次和這個人說話自己的話都會不自覺地變成重複語。
「不過我又不是你我哪來的那麼多仇家，你就不要亂擔心了……」
「你……！」
「補償你，請你去網咖。」蘇良趕在楊來說話之前，掌握先機。
楊來喉嚨里發出咕嚕的一聲，彷彿是把想要說出、信息量龐大的話全都咽了下去。他盯著蘇良看了很久，好像在確認蘇良是不是說真的。
人魚爆發后不久，全球範圍內的衛星都開始失靈，影響了無線電，以至於類似網吧和網咖幾乎絕跡。後來臨時政府成立了通信恢復小組，這才又重新出現；世界政府成立之後，壟斷了大部分網路，民用網反而受限，所以網咖的數量和之前相比少了許多，但是規模卻普遍變大，價格也比之前要貴上不少。如果一個人想要像文明時期的人整天泡在網吧里，也是需要些money的……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不吃飯應該勉強撐半個月吧——這還是最普通規格的網吧。
蘇良知道這傢伙心裡想的，無奈的又說了一遍：「走吧，我請客。」
「……好吧，那這次原諒你……」楊來鬆開了抓著蘇良的手，醞釀了一下情緒：「那就快走吧快走吧！」
蘇良放下凳子，頭暈腦脹：「好好，走走走……你等下我進去放個凳子……」
然而討人厭的人不止眼前這一位。
蘇良那這凳子剛轉過頭想要進門兒，迎面就看見吳鑫磊站在門裡面一臉微笑。
「走哪啊老闆，去網咖怎麼不帶我？」穿著燕尾服的吳鑫磊站在門裡：「稍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
「……」蘇良覺得自己心很累：「吳鑫磊同志，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
「左右都是虧本的店，」吳鑫磊聳了聳肩，一邊往裡走一邊揮揮手：「你就當我請假了吧。」
「……」
……
蘇良拖著沉重的步伐，身後兩個人歡脫的如同脫了韁的野馬。
吳鑫磊，蘇良親封「鬼畜調酒師」，一米八九的大高個兒，站那兒和電線杆子沒差別。楊來，江湖綽號「楊小刀」，娃娃臉配上一小矮個，走在吳鑫磊旁邊兒像只唧唧喳喳的小雀兒。這一路上他都在滔滔不絕的和吳鑫磊說著什麼，而最令人敬佩的是，面對這麼折磨人的言語轟炸，吳鑫磊竟然還能夠保持笑容。
蘇良表示，那應該是職業病，心裡罵著臉上笑著，已經成了習慣。
走出五條街三條巷子，終於來到了網咖大門前。嘉龍網咖，七層樓，號稱羊城最大，當年蘇良選擇酒吧店址的時候，就把到網咖的距離考慮了進去。要不然，他其實完全可以在一個更適合開酒吧的地點開店的。
也是遊戲發燒友。
網咖外有漫展，所以人很多，蘇良他們只能以很慢的速度在人群里穿梭。好不容易走進大門，蘇良卻和迎面來的一個人狠狠地撞上了。肩膀略微吃痛，蘇良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巧也碰上那個人回頭的一瞥。
那是個面色蒼白，眼圈發青的白髮少年。雖然是一頭炸眼的白髮，但是卻是個看起來年齡不過十幾歲的孩子。凌亂的短髮，穿著黑色的運動衫。頭上戴著一副大耳機，兩手插兜，整個人氣壓低到不可思議。蘇良看見他第一眼，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出一個詞語——「鬼」。
不是誇張，這個小鬼是真的給人一種很真切的陰森的感覺。
小鬼回頭看了蘇良一眼，蘇良卻只覺得他的眼睛在翻白。下一秒，那小鬼頭卻沖著蘇良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他聲音沙啞，聲線低沉：「小心點。」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心點？蘇良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我去，那小鬼是在讓他小心點？有沒有搞錯，剛才究竟是誰撞誰啊？
「哈哈，被小鬼威脅了~」吳鑫磊怪笑著挖苦自己的老闆，完全不知道老闆此時心裡已經暗暗決定，這個月讓他的工資縮水一半。
……
打遊戲打到high，等他們決定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要不要去我家吃頓晚飯？昨天我媽還和我念叨你來著。」楊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蘇良。
楊來的父親在楊來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人魚殺死了，這麼多年了，楊來和母親相依為命。也許是因為從楊來那裡聽說了蘇良的父母也很早去世，所以對於蘇良，她總是很上心。
蘇良心裡有所觸動，但還是搖了搖頭：「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他擔心叨擾到楊來的母親。
「晚飯不就是晚上吃的么？」楊來翻了個白眼，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久坐的身體：「你是去還是不去啊？」
「為什麼不邀請我？我正好沒地方吃晚飯……」吳鑫磊在旁邊出聲，但是卻慘遭無視。
「改天改天。」蘇良的腦海中浮現出楊來母親的樣子……嘴角微微一笑：「過幾天的，我順便帶些補品給阿姨。」
「……好好好好好，隨你隨你隨你。」楊來撇了撇嘴。
「所以，他不去我去啊。邀請我啊？」吳鑫磊站在蘇良身邊，堅持不懈的說著。
「……你很吵啊很吵啊，真是太吵了……」話癆楊來竟然也有嫌棄別人吵的時候。
「嘖嘖，竟然被楊來說吵……我要是你這臉我就不要了。」蘇良忍不住笑。
「臉皮重要還是晚飯重要？」吳鑫磊看起來很是失落：「這樣回去我只能吃泡麵……」
……
吳鑫磊和楊來各回各家，只剩下蘇良還在外面逛盪。
夜風很冷，但是蘇良還不想回去。去哪呢？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好去處。
半個小時之後，蘇良站在了一家豆腐店門前。
——心晴豆腐店。聽名字很女性化，但是那裡面的老闆，卻是個渾身橫肉的男人。作為傳說中的高齡單身漢——年近五十，卻還是獨自一個人生活，關於再找個老伴的想法是一點沒有，讓蘇良常常調侃他是不是哪方面不行……不過每次說都會挨揍就是了。
店面很小，隱藏在小巷子里，如果不刻意去尋找，恐怕沒人會注意。
蘇良敲響了門，沒等多久，門裡就亮起了燈。一串沉重的腳步踩著地板那聲音彷彿是要把地板踩碎。裡面的人還沒開門，不善的聲音就已經傳了出來：「誰啊？」
「黎叔，是我！」蘇良笑盈盈的答應。
門裡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然後門被打開，一個大漢臉上略帶詫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蘇良，半晌才憋出一句：「少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