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掛哭楊】第6話 軍人
回到山洞,符桐很快的把大家叫醒。大家注意到姜鋒的異樣,都隱隱預感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圍坐在一起,符桐則開始給他們講述剛才在山洞外發生的事情。
……
大家聽得都很認真。
除了一個人。
楊來迷糊著雙眼,裹著睡袋坐在角落裡哈欠連天。他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自己一個人坐的遠遠的,似乎根本沒打算參加符桐的「講座」。
他不知道凌晨三點,還有什麼事情比睡覺更加重要。
……
人魚之皇。
這個詞語,在場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聽說。
有幾個士兵好奇的趴在洞口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嘖嘖稱奇。
那女人在湖水裡的身影,倒不像是符桐描述的那麼危險。秀氣的臉,婀娜的身材,比起一般的人類女孩兒更加耐看。不過既然ASOU的大哥都說了,那是危險的皇母,他們自然不會再把那女人看成是善類了。
……
政府部門,軍人各司其職。在場的士兵們幾乎都是新兵入伍,沒有去過前線,更沒有參與過圍剿戰。他們在黃金路里走的,基本上都是已經被「開荒」的、在中央車局登記過的、相對安全的路線。因此別說是皇母,就算是人魚的巢穴,他們都未曾見過。
忽然和他們說什麼「人魚之皇」,比起陌生、害怕,更多的恐怕就是好奇了。
「人魚還有皇帝?」一個士兵顯然有些難以理解,他在軍車隊已經有兩年多了,遇見過人魚,也殺過人魚,但是人魚的「皇」,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就像是螞蟻里有蟻后,蜜蜂里也有蜂王一樣,人魚中間也有和蟻后和蜂王一樣的角色。」符桐開啟了百科全書模式,語氣沉穩:「我們習慣叫它『皇母』。」
莊嚴坐在符桐旁邊,沒什麼表情,一言不發的聽著。
「『皇母』是人魚的統帥,它存在的地方,必然會有大規模的魚巢。」符桐提起這個,變得有些憂慮。剛到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此類推斷,所以才會小心謹慎,但現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卻高興不起來。
人魚的巢穴是個什麼概念?
按照世界政府所劃分的標準,魚巢分為低、中、高三種。低級魚巢大多位於內陸,每個巢穴至少會有上百隻人魚。比之低級的人魚巢穴,中級巢穴中的人魚數量則翻倍,起碼上千。高級的魚巢至今並沒有發現很多,但是這並不代表它很稀少。因為高級的魚潮大多位於海域,不管是偵查的難度、「掃蕩」的成本、甚至是戰略上的優先順序,讓軍隊很少願意去招惹這些大傢伙。
畢竟當年末世山戰爭的陰影,還籠罩在全世界軍人的心上。
……
「皇母通過某種力量可以干擾人腦,從而使人迷惑,從而陷入某種『幻境』。」符桐略微停頓,回頭看了眼依舊沉睡著的姜鋒。
這老頭平時總是一臉嚴肅,有時候表情執拗的好像別人都欠了他多少錢似的。但是此時他睡著了,眉頭卻舒展開來,嘴唇微微嘟著,竟還有些童趣在其中。
「被皇母迷惑的人,如果沒有被及時叫醒,就不會再醒過來了。」
「什麼?」大家聞聲,都有點緊張起來:「真的沒有辦法?」
符桐搖搖頭,頓了一下,又點點頭:「皇母控制人腦的力量,類似於催眠、又強於催眠。要救他……除非切斷他的神經,可是這樣的話,他就會變成植物人。」
現場頓時陷入沉寂。
忽然,攸悠在一邊低沉著聲音開口:「不是還有一種辦法?」
大家立刻把目光轉移到了攸悠身上。符桐微微側頭,目光看向後者。
攸悠聳了聳肩:「不過我說的這個辦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未必是辦法。」
攸悠和符桐對視了一眼,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慢慢的開口說:「皇母和獵物之間有一種特殊的聯繫,這種聯繫只要其中一方中斷,就能夠被切斷。也就是說,我們想要救這老頭,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她攸悠一頓,似乎對自己即將說出的話感到隱晦:「那就是去殺皇母。」
「……」殺皇母?還真是簡單粗暴的辦法啊!
但是,可行么?
山洞裡的所有人都陷入錯愕和沉思,符桐卻似乎對攸悠的說法並沒有感到意外。轉回頭,他接過了悠攸的話頭:「這個辦法可以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是,卻又不能輕易放棄。」
「有皇母存在的地方必然會有魚巢,但是人魚在夜晚幾乎都會出去覓食,在運氣好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有機會接觸到皇母,斬殺它。」符桐的說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靜默,他們在斟酌其中的可能性——但是真的會那麼順利么就算只有皇母自己,又真的有可能把它殺掉么?
風夾帶著絲絲微寒,吹入山洞,符桐忍不住低咳了幾聲。微微蹙起的眉頭和蒼白的臉色,無不顯示著他的體弱。大家靜默的看著他,都知道他在硬撐。
即便是第一次見符桐的人,也能一打眼看出這個人身體不是很好。平時那若有若無,又儘力壓抑的咳嗽聲,還有總是蒼白、毫無血色的皮膚,讓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身上,總有那麼一點讓人憐惜的意味。
符桐在ASOU-5里所扮演的角色,是蘇良一直都很費解的。符桐很博學,這蘇良承認;洞察力、判斷力很厲害,這蘇良也承認。但是僅憑博學、洞察力、判斷力這樣的原因還不能讓蘇良想通,因為傳聞中ASOU-5這個組織里,可都是「怪物」啊!
那可是「世界級」的傭兵組織啊!
攸悠不知什麼時候取來了一件外套,然後做了一件女人會做的事情——她把衣服披在了符桐的肩膀上,動作輕柔。符桐對她微微一笑,以示感謝,攸悠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
「那你打算怎麼做?」蘇良看著符桐,表情穩重,內心惴惴不安:「你真的有把握?」
人魚他是見識過的。不論是速度、力量、還是自愈的變態能力,都好像是上帝打遊戲開了掛,來地球秀操作的。縱使人類有機槍大炮,卻還是架不住對方魚多力量大,更別說現在連機槍大炮都沒有,試問武器傷害跟不上對方回血速度,這遊戲還怎麼打?
符桐坦率的搖頭,表情卻沒有多大的變化:「姜博士是我們的僱主,不管有沒有把握,我們都必須走這一次。」
蘇良啞然。
「算我一個!」忽然,一個人舉起了手,大聲的喊了一句。蘇良被這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轉過頭,隨即驚訝的發現,這說話之人竟然是軍車隊里的一名戰士。
戰士的雙眼炯炯有神,灼灼的盯著一個人——只是這個人並不是符桐,而是軍車隊的隊長莊嚴:「隊長,姜博士是科學家,是人類未來的希望。不能讓他就這麼一直在那兒躺著,咱們得救他!」
莊嚴微微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其實在符桐說出「皇母」和「魚巢」的時候,他的表情就開始複雜起來。有些追憶,有些黯然,彷彿回憶里有著不可觸及的痛,此時此刻在剜刺著他的神經。只是他始終在忍耐,把這些情緒都遮掩到了那張黝黑的、帶著傷疤的面龐下。
旁邊的另外兩名士兵對看了一眼,也異口同聲的說道:「庄隊,我們也去!」
這下傻眼的是蘇良。
www……wait!沒記錯的話他才是軍車隊的僱主啊!這些人怎麼都打算跟著符桐跑了?你們究竟知不知道符桐和悠攸是什麼人、要去做的又是多麼危險的事、一不小心可是會光榮的啊!
最重要的是,付錢的人是我啊!你們中央車局什麼時候變成慈善機構了?
蘇良的抓狂,其實是有原因的。回想起上次在黃金路里的經歷,他就忍不住忐忑。說實話,他真的是不想摻和ASOU的事情,一點也不想——這是他規避風險的本能。但在這「人命關天」的檔口,他卻也沒法出聲阻止。
嘆了一口氣,蘇良抿著嘴略感憂桑。
罷了罷了!雖然和姜鋒不熟,但是符桐、悠攸二人也算是他的生死之交,沒碰到也就算了,既然碰到了,那麼這點忙沒道理不幫。
就在蘇良自我安慰的時候,莊嚴終於說話了。
「可能,這就是命。」第一句,卻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是莊嚴卻並沒有在此做過多的解釋和停留,而是抬起頭望向蘇良:「蘇少,雖然此次本應以保護你的安全為首要任務,但是現在我們卻不能對姜博士袖手旁觀。如今科研人員緊缺,我們幾個軍棍捆一起都抵不上姜博士一條命。所以抱歉,我們打算救他,耽擱了您的行程,還希望您原諒。」緊接著莊嚴轉頭看著符桐:「小兄弟,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
蘇良驚愕的看著這個表情嚴肅的軍人。就連符桐、攸悠二人,此時也投去了詫異的目光。
說實話,他們沒想到這群軍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保護姜鋒,是他們ASOU的任務,這些軍人本可以袖手旁觀的,畢竟他們對這件事不負有任何義務。但是這位隊長,還是這樣下了決定。
難道不知道,皇母是什麼?
難道不知道,那很危險?
難道不知道,會死么?
蘇良很難理解。他是個普通人——自小生活在安全區里,在家族的庇護下長大。相比於人魚,他看到的更多是人類的恐怖;相比於死亡,活著對於他來說更有實質感。所以他根本不會想那麼多——就算是此次前往香榔區,都只是為了那一線生機。
天選之路對於蘇良,並非財富,並非機遇。它帶給蘇良的,時至今日,皆是死亡的陰影。所以每當他遇見人魚,首先會去想的,絕對不是怎麼殺死它們,而是怎麼保全自己的命。這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並不可恥,因為他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
這樣的他,沒有必須去死的理由。
生在這樣罪惡的時代里,想要努力的活下去,這沒有任何的錯。
……
蘇良第一次抬眼認真的打量這些軍人。
並不是虎背熊腰,也並非是筋信骨強,只是每一寸肌肉里都溢滿了力量;他們不夠英俊,不夠威猛,不夠強壯,但是他們每一個眼神里,都充滿了男人的倔強。
可是,現在,蘇良的心頭卻抑制不住的湧現出了一絲心痛。
這就是軍人。
在戰鬥之中,無條件守護自己的同胞,無條件承擔生殺的重任,無條件站在最殘酷的第一線,無視生死,無視因果,無視善惡,無視一切常人難以面對的決斷;忘記自己,忘記親人,忘記朋友,忘記所有自己珍視的東西——只有戰鬥,哪怕在戰鬥中粉身碎骨!
是啊,在災難之時,在危險之中,在無盡的深淵裡,不會首先想到自己,卻會第一個衝上去選擇死亡的,永遠是軍人!
山洞裡一陣沉默。
不大的空間里,充斥著死一樣的寂靜。
忽然,蘇良出聲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顆石子打破了平靜的水面:「莊嚴大哥,我當然支持你,而且,我跟你一起去!」
符桐無奈的搖著頭,就連攸悠都覺得好笑:「你們這群人還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
不過,她還就喜歡這樣的笨蛋。
一伸手勾住蘇良的肩膀,完全不知道矜持為何物地調侃起蘇良:「少年,你認真的?」
蘇良無奈的承擔著這個女人壓過來的重量,點點頭:「當然是認真的。咱們好歹也算朋友,怎麼能讓你們自己去我卻不管呢?」
「不錯,好小子,」攸悠可能已經不記得自己性別女,伸出一隻手使勁的揉著蘇良的頭:「有義氣!」
「可是……具體要怎麼做?」蘇良感受著那隻正蹂躪著自己髮型的手,哭笑不得。
這句話讓大家的思路重新回到事情上,熱烈的氣氛再次冷卻,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符桐,符桐看著這一圈整齊的視線,略感無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繼續說道:「人魚是兩棲動物,厭光,厭寒。他們會築巢的地方,也許會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又或者會在水多、光線不足的水底。那隻皇母既然是在湖心出現,那麼我們只能去湖裡找答案。」
蘇良眨了下眼睛:「所以我們要潛水么?」
「……好,就這麼辦。」不等符桐說什麼,莊嚴已經把事情敲定了。
符桐也輕輕點了點頭,不做聲了。清晨微涼的風吹拂起他的髮絲,微仰起頭,他的目光好像能看穿整個殘夜。
……
凌晨五點十分,皇母終於從湖水裡消失了。漫天的熒光也隨著她的消失而慢慢散去。
在山的那面,一輪新陽已經悄然升起,平靜的湖水被霞光映的如血般殷紅。
符桐看著山洞外面,聲音比風還輕。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