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雨里械鬥
雨嘩啦地下,一陣風吹過,雨簾斜了。
約十幾分鐘,陳清河有些擔心地看了眼那小孩,濕透的衣服黏在麻桿似的腿上,雙手枕在膝蓋上,頭埋得低低的,一動也不動。
「喂?」
「我有餅乾你要吃嗎?」
那小孩像沒聽到,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拿雙眼望他,伸在半中的奧利奧黑乎乎的,陳清河怔了怔,忙捏下一小塊丟進嘴裡,然後給對方一個燦爛的笑臉。
伸出的手沒多少肉,乾瘦得像枯枝,手沒有去拿餅乾,而是手掌向上,作乞狀。
放下餅乾后,陳清河心裡卻更難受,索性把手裡的皮夾克直接蓋在他身上,但這個奇怪的動作顯然嚇到了對方,手猛地一抖,奧利奧掉在了地上。
「借你的。」
陳清河撿起奧利奧,順勢坐在小孩身邊,又遞了過去。
瘦小的身影茫然無措,帶著體溫的皮夾克讓她局促不安,見潔白如雪的內層棉被弄髒更是怕,幾乎下意識的就往大雨里衝去,企圖逃開。
陳清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孩手臂。
稍顯粗暴的用皮夾克裹住他,然後硬把奧利奧塞進其手裡,自己又拿出剩下的一塊餅乾,咬了一口,含糊道:「等雨停了再走!」
也不管縮成一團的小孩,兩口吃完,望著雨夜怔怔出神。
………
黑乎乎的餅乾因為掉在地上有些濕了,小孩低著頭攤開手,看著做工精緻的餅乾,好一會才敢抬起頭,看看陳清河,又看看皮夾克。
「這件襖子真精緻,和尚應該不會害我吧!」小孩如此想。
耳畔是雨的聲音,還有若有如無的香氣,小心的把餅乾湊近,聞了聞有股奶香,咬了口卻泛苦,好一會後才有股奇異的香甜充斥味蕾。
「真好吃,我要也能當和尚就好了。」小孩如此想。
一小口,一小口,她有點捨不得吃完,這時耳邊又響起和尚的聲音:「已經沾水了留不住,會化掉的。」
「嘩啦啦——」
「啪啪啪——」
東方不知不覺泛起魚肚白,雨卻沒有停的徵兆,陳清河無時無刻不在呼喚迷霧,但一無所獲,漸漸地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困在這個未知世界。
青石大街兩側,已經有好幾個商鋪打開門板,街上人影也一個兩個。
正在思考接下來作何打算,陳清河突然聽到一連串密集的跑動聲,越來越近,伴著明顯鐵器交擊聲,循著聲音望去,眼前一幕卻打翻他所有計劃。
一個直裰交領道袍青年,持著一柄青峰長劍正在雨中和七八個斗笠棕衣人械鬥。
手扶長劍,劈開雨簾,鏘的一聲響,炸起一朵水花。
道袍青年割開一個棕衣人喉嚨后,蹬地飛起有三米高,避開包圍合擊,雙腳連連空踏,大袖一卷,憑空橫移三四米,落到了街岔口。
那個被割了喉嚨的蒙面人倒在地上,轉瞬間在雨中蔓開一片嫣紅。
「啪啪啪——」
雨聲和腳步聲混合在一起。
站在雨中的青年身形狼狽,顯然累極,拄著劍喘氣,但見不畏同伴生死,烏泱泱衝來賊人,強提口氣,大喝一聲不退反進,腳掌著地,啪的在地上蹬起一潑水簾,身形合一,隨勁道前沖,撞開雨幕,點刺而發出。
腳下急旋如風,手腕連抖,登時三四朵碗口大的血花炸開,紅艷艷,青幽幽。
但一幫蒙面穿著棕葉雨衣的兇徒也不是沒有反擊,儘管青年道士身形如風,但五六個用劍好手哪能讓他全身而退,破開合圍時,左臂已被削去一截,腰背也被斬了一劍。
半跪在地,髮髻打散,斷手呲血,蒙面人也在喘氣。
「世兄莫慌,我來助你!」
聲如雷,震得大雨似都頓了一下。
遠遠就見一個僧袍小和尚手持一桿銅棍,朝這邊衝來。
和尚一臉稚氣,聲勢卻猛如虎,見形勢危急,雙臂猛展,步步蹬踏在青磚上,登時爆響連連,似有狂暴氣流從腳底衝出,腳上芒鞋爆開,異力衝擊地面,借這一股反作用力,偌大個身體懸空三寸。
不但如此,和尚腳下搖曳,氣流擊打在在積水上盪起一個個漣漪波紋,赫然就像是一路開滿了一朵朵的水蓮花。
腳踏金蓮,凌空虛渡!
少林秘傳,金步搖。
蒙面人們認出,但那會等他,反之提劍愈急,青年道士左手飆血,右腰受創,僅僅片刻就陷入了絕境,勉強抵擋一二招,眼看就要命喪黃泉。
十丈遠外,小和尚面目鮮紅,胸腹之間猛地鼓起一個小兒腦袋大小的圓球,下一刻,「吽!!」口中聲如炸雷,雷音頓起,空氣中一道古怪力量隨著聲音盪開,一重重肉眼可見的白色波紋席捲而出。
雨幕就像被震散了架,隨著空氣扭曲起來,抽象又離奇。
雷音灌腦,降魔獅子吼。
場中幾人皆是一頓,僅這一瞬,那和尚已經欺身上前,舉手一揚,那桿四指粗細的銅棍劈頭蓋臉砸下。
黃橙橙,明晃晃,氣勢萬千。
「嘭」的一聲,一個蒙面人砸飛出去,落到了街邊,斗笠連帶腦殼都生生癟了下去,紅白濺出,順著雨水流了一地兒。
陳清河目瞪口呆,瞠目結舌,想站起身又被身邊小孩死死拽住,看著這景兇殘模樣,只好隨眾縮在牆角,拿眼繼續看大發神威的年輕和尚。
「魔教惡徒,死來!」
又一棍橫掃把一人打的骨斷筋折,剩下幾個蒙面人本就疲憊,哪經得住這等強人,最終只剩下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分作兩邊逃開。
其中一人見地上的斷手,還欲揮劍砍一下。
「鬼子敢爾!」
銅棍被一下子舉過頭頂,和尚曲身下蹲,肩膀一動一彈,彎如大弓射箭,崩的一聲,筋骨齊鳴,撇身投擲。銅棍騰空,撕裂雨幕,爆裂如雷鳴,那氣勢,那速度!
「轟」的一聲,圓頭銅棍竟直接把人扎了個窟窿,釘死在街上。
見另一人已經鑽進小巷不見,和尚也不敢追,甚至連銅棍都來不及撿,背起被他吼暈的道士,撿起斷手,匆匆鑽進雨幕,朝著來時方向跑去,留下一地的死人。
街兩邊的店鋪早已重新關上,地上的鮮血順著雨水,流得到處都是,陳清河看著腳邊死狀奇慘的「魔教惡徒」,腦袋一片空白。
不是受不了血腥程度,而是這些人械鬥時非人的表現。
「武俠世界?」
喃喃自語間,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髒兮兮的腦袋仰起看他,這小孩張了張發紫的嘴唇,好久才說出一句完整話:「快,快點走開,這裡。」
………
冒著雨跑了數百米,陳清河終於找到了一塊比較大的屋檐,身邊那個髒兮兮的小孩也跟著。
「這種廝殺,很多嗎?」
陳清河看著使勁擦拭皮夾克內層的小孩,有些後知後覺,這種血腥殘酷的械鬥,貌似一點兒也不害怕,他是出入很多案發地才這樣。
小孩搖搖頭沒說話,見擦不幹凈衣服,卻有些急。
「衣服沒關係,你先穿著。」
「以前,不多,最近才多,上次北街連官兵都驚動了。」抱著皮衣,小孩似乎想穿但又怕被自己的破衣服弄更臟,一時間很糾結的樣子。
「什麼意思?」
「不清楚,聽人說,好像因為你們和尚抓了個大人物。」
「我不是和尚!」陳清河摸了摸平頭無語道,不過片刻他反應過來,「你是女孩啊?」
這個問題似乎驚到了對方,後退幾步似乎想要逃跑,可能因為皮衣的原因,最終停了下來,站得遠遠地,「你想要捉我去賣錢嗎?」
「你父母呢?」陳清河搖搖頭問道。
「他們把我賣給人家做童養媳,但後來兒子死了。」頓了頓,又道:「又把我賣個老鰥夫,我跑了。」
「我能跟你做和尚嗎?」小女孩又問道。
「我不是和尚!」陳清河道。
「哦。」
小女孩抱著皮衣湊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邊,低頭盯著陳清河的靴子看,又看看自己髒兮兮的腳丫子,似乎有些自卑,忙縮了起來。
天已經大亮,雨夜漸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