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酒樓旁邊就是客棧,也不知什麽原因,竟然住滿了人。兩人又去別處尋了尋,竟也是相同的結果。最後好不容易才在城內最大的客棧訂到一間上上房。夙顏覺得今日真是見了鬼了,想體驗一把民生疾苦,住個店也那麽曲折。夙顏隨口問了掌櫃,才得知明日是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多的是想要參加祭祀盛典的人趕來雲城,企圖求一個好兆頭。
想來也是,雲城是當朝王城,這樣隆重的盛典,自是會吸引八方來客的。如此看,自己還算幸運的,好歹找到了一間房。
幸運的夙顏幸福的拉著流寂回房了。
當夜,夙顏睡覺,流寂盤坐在軟塌上,也不知是在冥想還是在幹什麽。總之,過得非常愉快。
第二日,果真如掌櫃所言,一大早便是滿街的鞭炮聲和銅鑼木鼓聲。人們從四麵八方匯集而來,擁戴著皇家寺廟的老住持走往祭祀場。夙顏湊個熱鬧,也拉著流寂跟上去。隻不過夙顏不喜被一大群人擠在中間,因此施法隱了身形,立在半空中跟著他們。
祭祀場是皇室特意修建的,高大的圓形祭台莊嚴肅穆。幾隊人馬井然有序地將豬馬牛羊等祭祀品端上祭台,放在寬大的長桌上。祭品前方是燃得正旺的香火,一股一股的熏煙在空中打旋後淡沒於空氣中,消失不見。一名老者走上祭台,朗聲宣布祭祀盛典開始。
老住持帶領著幾名得道高僧走上去,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一拜過。人界以北方為尊,祭祀長桌就擺在祭台的正北方。一群高僧麵朝北方盤坐而下,誦了一大段經文。而後三跪九叩,每一跪三叩便要燃放鞭炮,眾人便隨著祭台上的僧人在鞭炮聲中齊齊下跪叩首。
一拜土地,求四方大地平和安泰,無震無動;二拜水神,求江河湖泊自行其路,風調雨順;三拜司命,求老孝眾親命格順遂,無病無災。
祭祀場麵很是莊重,莊重得夙顏止不住地翻白眼:“拜司命也就罷了,好歹人家是個仙君。可那水神和土地是怎麽回事?拜他們能管用嗎?這麽多人跪著,該發洪水還是得發,該有地動還是得動。還不如直接拜你呢!”夙顏上下打量流寂,打趣道,“你那麽厲害,手指頭都不用動便能辦得妥妥的。”
流寂看著祭台,頭也不轉: “我可沒那麽閑。”
夙顏再次翻了個白眼,沒那麽閑的人能沒事就往人間跑?
流寂又說:“不過他們能拜神求仙,倒還是幸運的。”
夙顏不解,疑惑地望著他。
“至少有個盼頭,若是神仙,遇事了又能求誰?”
夙顏瞬間明了,哥哥這是在悲春傷秋了。
夙顏抓緊機會試圖將流寂跑歪的思緒拉回來: “聽聞祭祀大典後城中很是熱鬧,我們可得好好轉轉,畢竟來次人間不容易,若是我兩手空空地回去,指不定會被司嘉追著繞子衿殿跑三圈,然後再一腳踢下來,讓我買好東西才準回去。”
夙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依司嘉的性子,恐怕還不止是跑三圈那麽簡單。
祭祀盛典的後半部分冗長而枯燥,眾人要在祭台四周跪坐兩個時辰,其間清心淨欲,心誠則靈。
夙顏深感無聊,端了盤蜜餞坐在屋頂邊吃邊看,隻等他們完事後去逛逛。
這大梁王朝開朝時戰事剛剛結束,真真是個百廢待興的荒涼場景。但曆經幾百年的休養生息,已是極致的繁榮昌盛,安寧平和。由其夜市的繁華程度便可窺探一二。
夙顏耐著性子在屋頂上坐了近兩個時辰,已是腰酸背痛,雙腿抽筋,須得流寂扶著才能行路。但此刻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行人摩肩接踵,流寂要攬住夙顏的肩才能確保他們不被人群衝散。路旁有個大嬸在賣花環,蒂牡花、小月季和著紫色的蝴蝶蘭煞是好看。夙顏很喜歡,取了一個戴在頭上,問流寂好不好看。
夙顏齊腰的長發未作任何打理,就這樣直直地披下來,此刻又戴上個花環,當真是人比花嬌。再加上一身青綠色的羅裙,除了遺落世間的九天玄女,眾人不作第二猜想。
流寂也著實驚豔了一把,可又注意到四周許多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夙顏身上。他微微不耐,付過錢便拉著夙顏走了。
雲城主街十字路口旁有一座戲樓,內院供自家或行走江湖的戲團子唱戲所用,建築形式多變,結構很是複雜。外院則留給說書先生說些時興的或經典的話本子。老板在這期間兼售各種瓜子花生小蜜餞以及茶水酒水和風味小吃。
夙顏逛累了,又想聽聽這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和自己在話本子上看的有何不同。便左手拿著三串糖畫五串烤肉,右手提著一包西京特產的甜味薄皮瓜子和一包徽記芙蓉糕進了戲樓。
戲樓的跑堂見了夙顏,嘴巴張了張,又張了張,還是不知道該不該問她要不要來點什麽。流寂淡聲吩咐:“來壺茶便好。”
跑堂如獲大赦般跑開了。
茶很快便上上來了,今年新產的碧螺春,雖比不上紫燁神宮裏上好的雪芽,但在人間也算是不錯了。夙顏沒得挑剔,就著茶水,一邊吃東西一邊聽說書先生講書。
說書先生講的是時下最流行的人妖跨種族相戀的故事。一名鄉野少年郎,進山伐木時遇見了溫柔美麗的桃花妖,自此墮入愛河,日日柔情蜜意,花前月下。誰知一次伐木時錯伐了桃花妖的真身,自此地下人間,兩處茫茫皆不見。
唉!又是一出毫無邏輯的戲碼!
夙顏聽著說書先生浮誇的演講,專心致誌地吃芙蓉糕。
許是故事講到了高潮,說書先生的嗓子竟悠悠變了音:“郎君……妾身不怪你……要怪……便怪這命吧……”
夙顏剛入口的茶全給噴了出來。搓搓手臂,隻覺得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結果噴水的聲音過大,驚擾了說書先生,一幹人等全都奇奇怪怪地地望著夙顏。
夙顏隻覺得話本子裏那隻桃花妖真的是很冤枉,妖族的廣大草木妖精更是冤枉。作為主張六界一家親的上神,她自然要為妖族同胞正名,以免他們哪日見到這種不靠譜的話本子被氣出內傷。夙顏站起身,頗有氣勢地開口:
“不管樹妖花妖雜草妖,隻要是個妖,都不會將自己的真身放在毫無保護屏障的地方。既然如此,男主又怎能砍掉桃花妖的真身?這劇情實在荒謬!還有,即便是真身受損,妖也不會……”
“姑娘,你不懂就不要亂講,我們……”
“聽我說完!即便真身受損,妖也不會即刻……”
“姑娘,你且停下,聽先生講……”
“聽我說完!即便真身受損,妖也不會即刻便死,他們的……”
“姑娘,你又不是妖,何必如此瞎掰亂造,壞了大家的……”
“我讓你聽我說完!即便真身……”夙顏終於愣上一愣,片刻間玩心大起,“你怎知我不是妖?”
講話那人已苦了一張臉:“哎喲,姑娘,您就別打趣了,這……這妖怪怎麽會在祭祀盛典這一天出來亂跑呢?”
夙顏想湊到他跟前說話,半路卻被流寂拽回來,動也動不得,隻得伸長了脖子,問:“你見過我這麽漂亮的凡人嗎?”
那人細細看了兩眼,不說話了,一時間,戲樓被一種名為詭異的氣氛包圍。
夙顏沒了興致,也不嚇他們了,拎好零食,牽著流寂出了戲樓。眾人的目光追著夙顏遠去的身影,紛紛感歎:“這女子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
夙顏又逛著買了許多的小玩意兒。長胡子大叔捏的麵人,寬臉男子編的長葉蚱蜢,慈祥老奶奶賣的和田玉手柄麵扇,以及雲城遠近馳名的花草種植大師辛苦培育出來的金茶花。金茶花有著金黃色的碗狀花瓣,橙色的細密的花蕊,嬌豔得很,夙顏很是喜歡,三盆全買了,準備帶回去好生養著。
兩人正逛著,空中突然飄過來一陣極淡極淡的血腥味,混著些許魔族特有的氣息,也是極其淡薄。當年流寂也算是腳踩鮮血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這樣熟悉的味道怎麽可能分辨不出。天靈體五官六感都非常靈敏,自然也是聞到了。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該是出了大事。當下便收好東西,跟著血腥味尋著方向走。
出事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座小山村,此刻夜市已近尾聲,出去的人大多都回來了,正好合了來人的意,幾百人悉數屠盡,血流成河。夙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慘烈的場景,愣了半天都難以接受。
流寂展開心神查看了一番,整座村子確實已無活口。隻有死者傷口處來不及散開的魔族的陰暗氣息昭示著這場屠殺的元凶。
夙顏挨個兒查看,要麽脖子,要麽腰腹,均是一刀斃命。隻是……夙顏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思索半晌後,她恍然大悟:“哥哥,這裏老人年輕人都有,就是沒有幾歲的小女孩兒!”
流寂深不見底的目光一一掃過地上的屍體,帶著夙顏準備回神界,心中已有了計較。
“不管他們了嗎?”夙顏問。
“這種案子,自有冥界的人來管,與我們無關。我們有其他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