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夙顏跑出子衿殿,夙笑和司嘉像是算準了她會落荒而逃,齊齊在殿外候著她。
夙顏作勢欲哭,可憐兮兮地吊著夙笑的手臂:“笑笑,他們讓我吃藥……”
夙笑拍拍她的頭:“有病,應該的。”
“……”
司嘉已笑翻在一旁。
紫燁神宮內有一片湖,就在後山山腳。湖水是綠色的,裏麵連根草都沒有,更別說人們最愛的可以抒情明誌的荷花。但一汪碧綠,玲瓏剔透,也非常漂亮。
湖的位置有些偏僻,一般少有人去。但夙顏在後山開了一片果園,果園澆樹用的水便是從這湖裏引上去的。因此,夙顏沒事便也喜歡來這兒坐坐,坐著坐著,便想跳下去。
三人渾天度日,便遊蕩至這裏。
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此湖清得有些過分,卻已然有魚,且都是極其名貴的品種。夙顏隻施法在湖麵走了一遭,便瞧見了瑤池才有的七彩錦鯉。
太陽光照下來,水波蕩漾,七彩的魚在湖裏遊著,實在是太顯眼。三人搬了三根魚竿,掛了魚餌,插在湖邊濕土裏釣魚。
恰巧夙笑和司嘉都餓了,夙顏便說待會釣的魚便是她們今日的晚飯。她最近閑來無事,除了修煉外,還花了大力氣來研究怎麽做魚,自認為頗有幾分成效。
當然,是在流寂未發表任何看法的情況下。
三人一邊等魚上鉤,一邊閑聊。司嘉似是有大八卦,整張臉仿佛迎來了春天:“知道嗎知道嗎?”她說,“神界最近流行減肥,窈窕淑女,纖腰一握!”她臉上是誇張得過分的向往,“弱柳扶風,燕燕輕盈,鶯鶯嬌軟,但有不能失了英氣!”
夙顏聽著她繪聲繪色地講,眼見魚兒卻已上了鉤,正死命地拽餌。三人都不會收竿,人多了反而混亂,夙顏便一邊嚐試自己收,一邊搭司嘉的話:“意思就是這女的必須要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走,但是為了不被吹走,又要帶上一身英氣,像個男人!”她笑,將線拖近了幾分,“就是說,要減成一個幾乎能被風吹走的男人?”
那魚還在掙紮。
司嘉暴走:“人家隻是減肥!減肥!”
夙顏手一抖,魚竿落到地上,再拾起來,那上鉤的魚已沒了蹤影。
這……
這……
這神界的魚居然還會吐鉤?!
智商這東西,當真和環境有關?!
夙笑淡淡一笑,已拿了新的魚餌掛上去。夙顏這才反應過來,朝罪魁禍首司嘉說:“你嚇走了我的魚。”
“不就一條魚嗎?”
“那是我們今天的晚飯!”她強調。
“哎呀,顏顏,跑了再釣嘛,我們的生命千千萬,何愁沒有時間釣這湖裏的魚?”
“那不一樣!這魚如此聰明,都曉得吐鉤,指不定還曉得回去告訴她七大姑八大姨,讓他們別再上鉤了,如此一來,我們哪還有半分釣魚的機會?”
司嘉茫然了:“……有道理哈?”瞬間她又反應過來,“沒事,剛才不還說嗎,現在都流行減肥,昨兒個我遇見一在神農市場做賣魚生意的小神仙,他還向我抱怨,說那些女神仙為了減肥,都不吃肉了,他的魚圈養了好久,一條都沒賣出去。實在不行,我差他給我們送一箱來,沒準還能有個批發價。”
夙顏:“……”她將小石子扔進湖裏,泛起圈圈漣漪,漾著陽光,很是好看。司嘉拍她手:“把魚嚇跑了!”
“哦。”夙顏收回手,起身想去找些木柴,釣魚其實不難,她考慮要不要先架個火堆,這樣省時不少。夙笑已不見人影,應該也是去尋柴火了。
司嘉還在繼續聒噪:“聽說人間有個皇帝的妃子,叫什麽趙飛燕的,能做掌上舞,皇帝寵她得緊。”
“是。”夙顏說,“莫非神界眾女神都在向她看齊?”
“什麽呀!”司嘉輕嗤,“哪是她啊,我們廣大的神界同胞看齊的可是你。當初你這小身板往那一站,生生止住了一場神魔大戰所以你馳名神界你不知道?”
“……所以,那個瘦得幾乎能被風吹走的男人,是我?那個腳一跺便止住了一場神魔大戰的人,是我?”
“對!”
我的個乖乖,她哪兒像男人了?再說,就算沒她,他們照樣打不起來好不好,東海就是出個頭,還真指望人家傾家蕩產來對付個皇子了?
夙顏欲哭無淚。
本是要去尋柴火,卻和司嘉閑聊得忘了時間。待她想起這茬時,夙笑已抱著一堆枯枝回來了。
夙顏吐吐舌頭,傻笑兩聲,手中一個顫動,又有魚上鉤了。一看,是條七彩錦鯉。
此魚極具靈氣,當初流寂在後山上給她烤的魚,似乎就是這個。她小心又小心,總算是把魚……拖了上來。
晚飯很不好,三人都不會烤魚,七手八腳弄到一半時又釣起來一條,那七彩錦鯉一股異香,三人不忍直視的廚藝都蓋不住,隻叫人垂涎三尺。一番折騰,雖勉強填飽了獨自,舌頭卻是受了災,饞得不行。
晚上回去,三人又找了好些零嘴,分著吃了,這才解了饞。
臨睡前,司嘉說她前些日子看見了司命星君給沐衡寫得命格,很有趣。便想著她們一起瞧瞧,順便去旁觀旁觀也行。
第二日,三人果真去了。
司命不在天府宮內,夙顏記得有句話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當霸王。司嘉給她的感覺,就是一隻脫離了老虎掌控的猴子。上躥下跳,幾乎揭了屋頂的紅瓦。
路過司嘉寢殿後的回廊時,夙顏還看見了當初她拿過來的兩顆夜明珠。拳頭大小的兩顆,嵌在燭台上,因是白天,看不見什麽光。
司嘉是個沒收拾的,一番搗鼓,好半天才將沐衡的司命簿翻出來。夙顏看了看封麵,隻覺得和她托人從人間買上來的劣質話本子沒什麽差別。
雖然誠然它們是有差別的。
因沐衡是犯了錯被貶下界曆劫的,司命便循了法製,沒給安排個太好的命格。
匆匆幾百年,大梁王朝早已到了風雨飄零的邊緣。亂世求生,梟雄紅顏,本就是故事滋生的搖籃。
沐衡此世叫沐煙,生在官宦之家,從小便與當朝大將軍之子何言川定了娃娃親,隻等及笄及冠成親便可。然沐煙及笄前一年,北境戰亂,何言川之父揮軍北上,戰死沙場。何言川為報父仇,披甲上陣,一去便是八年。
女子最好的年紀,統共也不到八年。何言川臨行前告訴沐煙,此去北境,歸期未知,她若不願再等,便找個人嫁了,她的一生,總不能賠在他身上,她若願等,他必然金戈鐵馬,大勝而歸,風風光光地迎娶她。
因著這句承諾,沐煙一等便是八年。
期間沐父逼她嫁人,她便想盡了方法抵抗,絕世上吊加投湖,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八年後,何言川大勝歸來,一並歸來的,還有他父親的屍骨。
八年前,他父親本已大勝,卻遭將士臨陣倒戈。花甲之年,為國殺敵卻慘遭背叛,千軍萬馬從他身上踏過,死無全屍。
何言川去,隻撿回些零碎的骨頭。
他在北境呆了八年,一邊抗敵,一邊調查當年的事,卻讓他查出,幕後黑手竟是沐煙之父。
朝堂紛爭,終是波及了下代人。
何父忌日那天,何言川將他的牌位帶到了沐府前,戰場上剛毅肅殺的男子,在大門外跪了一天,從日出到日落。
後來,何言川為父報仇,手刃沐樊。沐煙苦求無果,當夜便一根白綾投環自盡了。
自此,沐衡曆劫的第一世了結了。
夙顏放下司命簿,暗道司命果然是個沒見識的,一本命格寫得這樣俗。先前她隻是覺得這司命簿和她那話本子別無二致,現在卻覺得這司命簿抵不上她的話本子了。
沐衡這一世,在她看來,實在沒什麽悲慘的。
你見過淪落街頭淪落青樓淪落監獄淪落他國一生都在淪落的人嗎?
你見過失了眼睛失了耳朵失了舌頭失了手臂一生都在失去的人嗎?
你見過克死父親克死母親克死兄弟克死姐妹一生都在克人的人嗎?
司命鐵定沒見過。
所以這命格才寫得這樣無趣。
夙顏本還有去看看沐衡的興致,現在卻什麽興致都沒有了。
左右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中午回了子衿殿,竟見著了木森。
晉宇和木森同為心腹,晉宇成天在她麵前晃悠,他衣服上有幾朵花她都知道,木森卻神秘得很,除非特意叫他,否則根本見不著人。久而久之,夙顏都快將他忘了。
莫不是回龍珠真有那麽大魅力?
木森站在子衿殿外,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在等她。他看見夙顏,行了一禮,便將手裏的東西遞過來:“神君知道上神與梅仙有過節,便向司命星君討了她的司命簿,餘下六世的命格,神君說請上神盡情發揮。”
夙顏倒是聽愣了。方才見了木森,她還以為他拿的是話本子。畢竟她前幾日才抱怨過近來的小說質量不好。
哥哥居然用這樣的發自讓她出氣,實在是好,即便她對沐衡早已沒了什麽氣想出。
有些人,即便犯了你,你也懶得與她將一個字,恰好,沐衡就是這種人。
但能嚐試創作,以後去人間也能憑這本事壓那些說書先生一籌,還是挺值的。她欣喜地接過命格本子,木森又說:
“神君說上神該……咳,開心一點,但不要太開心。應該平靜一點,但不能太憂鬱,若是解不了氣,便等沐衡回了天宮,神君再作懲治。”
木森估計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因此說得很不自在,看著夙顏也別扭。夙顏隻說知道了,走了兩步又叫住他:“你的回龍珠怎麽樣了?”
“尚可。”木森答。夙顏沒再問,進去等著流寂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