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正月十五，元宵節。
今年冬天並未下雪，天氣也不算太冷，今日尤其好。太陽早早便掛上了地平線，第一抹晨光透過稀疏的樹枝，照在子衿殿的牌匾上。
夙顏來神界快四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過元宵。她早早便起了床，換了身新衣服，齊腰長發特意打理過，鋪在背上如墨色的綢緞。她坐在梳妝鏡前，任夙笑在她眉間描上一朵半開的迎春花。
她第一次妝扮，隻在眉間點了朵花。
夙顏很滿意，催著夙笑也去換了身新衣裳。
她聽人說，在神界，元宵節便相當於人間的春節。她對春節的認識不多，隻知道在這一天，人人都是要換上新衣服的，小孩子還有壓歲錢可以拿。而元宵節，自是該吃元宵。
夙顏盤算著，這壓歲錢該怎麽拿。
司嘉昨日還被禁足，也不知現在出來了沒有。她們三人要一起出去玩，夙笑便先行一步，去天府宮找司嘉。
難得她起了個大早，流寂還在景嵐殿沒過來。她歡天喜地地跑進去，流寂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樣子。他聽見聲音，看向夙顏。
夙顏跑過去，在他麵前轉了個圈：“好看嗎？”
流寂視線落在她眉間的迎春花上，眸光閃了閃，毫不吝嗇地誇獎：“好看，很好看。”
夙顏更開心了，整個人笑得像冬日的暖陽。她在他麵前蹲下，攤開兩個手掌。
“怎麽？”流寂不解。
“壓歲錢啊！”夙顏說，“我聽說在人間，小孩子過年可是要拿壓歲錢的！”
她臉上表情換了又換，活脫脫像個小孩，但也就這一點像小孩。流寂無奈：“多大了，還要壓歲錢？”
夙顏理直氣壯：“快滿十二歲了。”
流寂笑道：“壓歲錢都要包在紅包裏，讓人取些紅紙來，我給你包紅包。”
夙顏喜出望外，風一般跑出去了。不一會，便懷抱一摞紅紙跑回來。她有些喘息，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熱的。
“過來。”流寂招手，讓她在麵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溫熱，是正常的溫度。他放了心，隨即又皺眉，“怎麽拿這麽多？”
夙顏啊了一聲：“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要給我紅包，我當然得預備著了。”
流寂哭笑不得。
裁了張紙，取了好些銀票疊好，再慢慢地包上。夙顏從沒見過別人包紅包，也沒想到他能將這樣小的一個動作做得這樣完美。精瘦白皙的手將紅色的紙翻來覆去，如同在處理一件稀世珍寶。
很快便包好了一個紅包，夙顏賴著，又要了兩個。
她本打算去滄闌宮問常亦楠也要紅包，但一想魔界並無過元宵這個習俗，便也作罷，左右今日事情多，明日再去也無不可。
難怪小孩子喜歡過年，這一年的壓歲錢積下來，還不成個小富翁？
她匆匆用了早膳，便趕去與夙笑和司嘉會和。一路上遇見許多出遊的神仙，個個衣著光鮮亮麗，比平日好了不知多少倍。也有仙君帶著尚在稚齡的小孩子出來，一派和樂融融的喜慶。
司嘉熬了十來天，終於重獲新生。
司嘉與夙笑站在天府宮大門外，在等夙顏。夙顏跑過去，首先便恭喜了司嘉，終於被放出來了。司嘉回禮，說同喜同喜。
夙顏笑眯眯地，給她們一人塞了一個紅包：“我哥哥給的。”說完也不等兩人做何反應，拉著她們便走了：“晚上有晚宴，外邊有燈會，我聽說很熱鬧，你們常過，知道哪兒最好玩嗎？”
司嘉說：“元宵節雖每年都有，但九重天的元宵宴卻不是每年都有。”
這是夙顏到神界後的第一次元宵宴。
三人從天府宮出發，一路北上，人多的地方都搭起了集市一樣的攤位，時值正午，已有些小神仙開始擺弄各種小玩意。
夙顏從來不知道，這神界，也會有如此濃厚的俗世氣息。
依司嘉的看法，元宵節白日是不怎麽有趣的，真正有意思的，還得等到晚上。天黑以後，整個神界都會點上花燈，一眼望去，就像在無盡的黑暗中投入了無數螢火蟲。集市上最熱鬧，還可以看神仙們自願組團的表演。
誠然如司嘉所說，白日無甚好玩，三人隻隨意逛了逛，夙顏卻是對那燈會更期待了。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三人一路行至九重天。夙顏掛念著鳳梨酥，首先便去了晚宴。
天色黑盡，七彩斑斕的煙花便漫天作響，映得大地也七彩斑斕。夙顏一邊看煙花，一邊等流寂。他說過隻要她來，他便來。
眼角一片灰色衣擺飄過，夙顏一轉頭，千葉便坐在她斜對麵。夙顏取出三張紅紙，跑過去。
“怎麽？”千葉問。
“紅包。”
千葉顯然是極上道的，隻吹了吹胡子，便大手一揮包好了三個。最後還不忘提醒夙顏，別忘了問延壽要紅包。
夙顏歡天喜地地應了，掃了眼整個大殿，延壽並不在。她跑回去，將紅包分給夙笑和司嘉。
流寂還沒來，仙娥卻已端上來了兩壺酒一壺茶並幾樣幹果點心，夙顏看了看，沒有鳳梨酥。
她叫住一名仙娥，問：“怎麽沒有鳳梨酥？”
仙娥答：“三公主不喜歡吃鳳梨酥，所以天宮內幾乎都不會做鳳梨酥了。”
夙顏咋舌，一個公主，居然影響了整個神界數不盡的大神的口福。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愛吃，差人做些送過來吧。”
夙顏又驚又喜，還來不及轉過頭去看他，流寂便已在她左手邊的桌子坐下。兩張桌子挨得極近，夙顏就蜷著腿一點一點挪過去，很狗腿地倒了杯茶遞給他：“你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流寂喝了口茶：“我又沒來過，怎麽知道什麽時候來合適？”
“沒來過？！”夙顏嘴角抽了又抽，他居然沒來過這元宵宴。
夙顏本想問那你怎麽不早一點過來，但一想那些重量級的人物都會拖到最後一個來，不用等人，還顯了身份，便也就作罷。
誠然流寂晚到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夙顏掃了一圈，連朝歌也在，隻做得稍有些遠，但不妨礙兩人對視。夙顏隨手端起杯茶，朝他揚了揚手，一直朝夙顏的方向對他使眼色。
連朝歌會意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夙顏極有成就感。
夙笑這個人，你若不推她一把，她能一輩子都在原地不動，多麽令人焦急。
一群仙娥身著桃紅長裙翩翩起舞，動作收放間陣陣香氣飄散出來。夙顏與司嘉和夙笑湊在一起，邊看舞邊磕瓜子，不時嘀咕兩句。
她聲音有些大，流寂都聽見了，偏過頭問她：“說什麽呢？”
司嘉吼：“啟稟神君，顏顏說方才跳舞的那個仙子身材真好……”
夙顏一把撈過她的頭，摁到一邊，都不敢回頭去看流寂的反應。
恰好仙娥送來了剛做好的鳳梨酥，夙顏隻專心低頭吃著，再也不管其他的事情。
狠狠吃了一頓，夙顏才發現，這樣的宴會，除了有吃的，再熱鬧一點外，真的沒意思。
夙顏喝完手中的一杯酒，問司嘉和夙笑要不要出去逛逛。兩人都不想呆著，便都同意了。
夙顏跟流寂交代了一聲，流寂隻囑咐了她別跑太遠。
天宮外不遠處，就有臨時搭建起來的集市，此刻已是人聲鼎沸。夙顏一直想不清楚，為什麽好好的神仙，要出來擺攤賣東西，莫非神界花錢的地方很多？
有個腦袋上長了角的神仙擺了個小攤，在賣煙花。夙顏好奇他頭上德角，借買煙花的名義去看角。誰知走近一看，才知道那角是沾上去的，且劣質得很。
看這角，倒是像生活拮據出來擺攤賺生活費的。
他賣的都是些小煙花，專門拿在手上玩的那種。三人一邊選，一邊和他閑聊。
“你擺一晚上的攤，能賺多少錢？”夙顏問。
那小神仙說：“賺不了多少，就一些小錢，圖個樂唄。”
夙顏了然，原來這是另類享受。
司嘉又問：“圖什麽樂？”
“壓賭局啊！”小神仙見夙顏挑好了一把仙女棒，熱情地又送了兩根，再用繩子綁好，“你們壓了嗎？我們都賭那夙顏上神最後能不能同那魔族的二殿下在一起，這賭局可大了，大半神仙都下了注了。”
小神仙絮絮叨叨，顯然是沒有認出夙顏。
真是個沒有眼力的神仙，夙顏想。
司嘉笑了聲，又問：“那你下的什麽注？”
“當然是押他們能成了！長得那麽好看的兩個人，在一起那不天造地設嗎？”
顏控，夙顏想，但心裏止不住地開心。
司嘉沒再開口，低著頭挑煙花。那小神仙看了眼夙顏，眼中有驚喜：“我有個兄弟，逐風盛典時見過夙顏上神，長得那叫一個絕色。”他又看了眼夙顏，“能與姑娘一較高下。”
夙笑低頭，難得笑了。
夙顏從小神仙手裏接過一小捆仙女棒，大讚：“有眼力！”付過錢，轉身剛走了兩步，又倒回去：“我也想下個注，但不知道在哪兒能行，你能不能幫我去下？”說著，遞過去兩張銀票。
小神仙一拍胸脯：“沒問題！你想壓什麽？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
夙顏說：“那你得先告訴我壓哪方的多，賠率又是多少。當然，不管賠率是多少，都給我壓他們能在一起！”夙顏撩了下頭發，“賭局結果出來後，麻煩將贏的錢送到紫燁神宮。”
小神仙笑嘻嘻地應了，看著夙顏越來越遠的背影，又想起她方才的話。
紫燁神宮……
小神仙思索半晌，表情如被三十二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
那個長得頂漂亮同他亂扯一通又買走了許多仙女棒還請他幫忙壓注的，莫非就是紫燁神君的妹妹，夙顏上神？
小神仙痛哭流涕，方才怎麽沒要個簽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