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夙顏回到天宮，元宵宴已結束了，流寂在門外等她。
這麽大一個人，想是在門外站了許久，發絲都被風吹亂了。他見了夙顏，隻笑了笑，什麽都沒說，讓她跟他回去。
夙顏有些過意不去，讓他等了那麽久。
回到子衿殿已很晚了，夙笑也已回來了。夙顏玩得很累，渾身都不舒服，隻得眯著眼睛又泡了個澡。一切收拾完，已接近淩晨。
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裏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她臉上爬啊爬。她以為是夙笑的小青蛇，便也沒理會。
第二日才曉得，昨夜小青蛇跟著連朝歌回東海了，過幾日再接回來。
夙顏聽得毛骨悚然，莫不是她房裏還藏著條蛇？或是小青蛇與其他的蛇相愛，生下了小蛇？
但很高興的是，看夙笑今日的樣子，她與連朝歌該是在一起了。夙顏一張小臉老淚縱橫，那種養了多年的女兒終於要嫁了的激動之情擋也擋不住。
夙顏問她，她隻說了三個字：試一試。
夙顏又激動了，要知道，從古至今，多少驚天地泣鬼神曠古絕今可歌可泣的偉大愛情都是從試一試開始的啊！
夙笑隻笑，眼中卻沒了往日的冷冽，幹淨平和，像一汪清泉。
夙顏是真的開心。
這日早上，夙顏被流寂叫醒，說院子裏的迎春花開了。
夙顏連隻穿了件中衣，連外衣都顧不上穿，飛奔到窗戶邊。一個寒冬過去，院子裏好像一下便湧入了無盡的生機，枝條吐綠，枯葉翻新。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那一地耀眼的、絢爛的金黃。
迎春花開的第一天，她的生辰。
她出生的那天，世界那樣美麗。
夙顏轉過身，朝流寂攤開手。
流寂很溫柔，笑得也很溫柔，從櫃子裏取出件外衣遞給夙顏：“先去把衣服穿上，禮物待會兒給你。”
夙顏歡天喜地地應了，接過衣服跑到屏風後麵去換，速度是史無前例地快。流寂負著手站在窗邊，窗戶已經被關上，他正透過一層薄而透明的紙看外麵的迎春花。
夙顏至今也沒能想明白，他怎麽就隻憑她四年前來紫燁神宮時遍地怒放的迎春花，就給她定了生辰呢？
更神奇的是，在飄渺仙境，她出聲的那天，也是迎春花遍地開，但她不知那是不是第一天。
夙顏蹦過去，流寂正好轉過身，手裏拿著串精巧的鈴鐺。白色的，中間一圈雕了精細的花紋，兩個鈴鐺擠在一起，掛在一根細小白繩上，很耐看。
流寂讓她轉過身，很仔細地將小鈴鐺係在她發間。她披散著頭發，流寂便選了她後腦勺處的一撮頭發係上，鈴鐺恰好吊在後背，不上不下的位置，剛剛好。夙顏走了兩步，鈴鐺便清脆作響。
她高興壞了，以前有段時間，司嘉在腳踝上係了隻鈴鐺，一走路便會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她喜歡得緊，最喜歡看司嘉走路。但後來司嘉嫌它礙事，總讓她在做壞事時暴露，便沒再用過了。
夙顏反手伸到後背去摸鈴鐺，轉了一圈，又轉一圈。
“謝謝哥哥！”她朗聲道。
流寂摸了摸她的頭：“喜歡就好。”
其實流寂每天許她一個願望，生辰禮物這種東西，實在不算有多特別。至少夙顏是這樣想的。
今日是個好日子，夙顏吃早餐，多喝了一碗粥。
太陽升起來了，夙顏到外麵轉了一圈，隻覺春日無限好。
她準備去滄闌宮。
誰料她前腳剛踏出子衿殿大門，後腳卻停在了門內，扳都扳不動。
她看見了常亦楠。
他站在清晨第一抹斜陽中，身姿清雋迷人，眼含笑意，手中握著那塊黑玉麒麟珮。
夙顏曾經還給他，示意他提親時再拿來的黑玉麒麟珮。
她突然就想起那個夢。
在寒意未褪的初春，遍地迎春花海和漫天櫻花煙雨中，他一步一步向他走過來，身後是長長的下聘禮隊。他微微一笑，比太陽還要耀眼：“丫頭，我來提親。”
那時，她睡在他旁邊，親密無間，不知他夢見了什麽。而現在，他在她麵前，隔了好厚好厚一層空氣，她卻知道他在想什麽。
夙顏有些想哭。
她看了眼他身後，故作淡定地問：“你的提親隊伍呢？”
常亦楠兩步走過來，伸手將她摟到懷裏，笑道：“這個生辰禮物可還滿意？”說完不待夙顏開口，又說，“覺得驚喜就說出來，相信我，我會很受用。但千萬別哭。”他在她額頭留下一吻：“我會心疼。”
夙顏的眼淚，就這麽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本來不想哭的，都怪你，亂說什麽！”她蠻橫地牽他的衣袖擦眼淚，擦完又吼，“你還不快點哄我？！”
“怎麽哄？”常亦楠笑道，“要不然，你若再哭，我就讓提親的禮隊打道回府？”
夙顏一口咬在他打趣自己的嘴上，隨即又笑了。
常亦楠牽著她，往景嵐殿走。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禮隊，就從景嵐殿外，彎彎曲曲一直排到了紫燁神宮大門外。
而這樣大的動靜，流寂卻並沒有現身，甚至沒有差人出來問一聲。陡然間，夙顏便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若是哥哥不同意怎麽辦？
他是她哥哥，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這麽久，幾乎占據了她生命的一半。而恰好他占據的這一半，才能叫生命。另一半，是空白的。
如果他不同意，她就不會嫁給常亦楠，即便她再喜歡他。
夙顏進了景嵐殿，張口叫流寂。
內殿走出名童子，彎腰對兩人行禮，又對夙顏說：“神君在藏書閣，請上神前往一敘。”
夙顏頗為煩躁，敘什麽敘，就算是敘，就不能不在藏書閣那樣神聖（？）的地方敘嗎？
但她也知道，流寂定是有事要說，不能告訴常亦楠的那種事。她看向常亦楠，他倒是很泰然，點頭道：“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夙顏朝他安慰一笑，轉身離開。
藏書閣離景嵐殿，並不算太遠，夙顏走得又很急，很快便到了。
藏書閣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夙顏沿著旋轉樓梯，一層一層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鼻尖的書香味越來越淡，反之多了股塵封的味道。
流寂在最頂層。
喏大一間房，隻有最裏端有一個小小的書架，上麵擺著幾本書，很古老的樣子。流寂坐在屋子裏唯一一張桌子旁，麵前擺了一本書，連杯茶都沒有。日光透過窗戶成束地照進來，落在桌上那本古籍上，有細碎的灰塵在陽光中跳躍。他看見夙顏，開口讓她過去。
夙顏突然，就不敢再往前邁一步。
“愣著做什麽？快過來。”流寂說。
夙顏吸一口氣，怕什麽？！
她信步走過去，在流寂旁邊坐下。她不知該說什麽，隻等流寂開口。
流寂也不說話，隻右手食指搭在那本書上，偶爾動兩下，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他微眯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一陣窒息的沉默過後，流寂看了看她低著的頭，開口，聲音很輕：“你和常亦楠的事，我不反對。”
夙顏猛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一直以為，他將她叫到這裏來，是不同意的意思，畢竟他與常亦楠似乎一直不太對盤。而若是同意，又何須如此大費周折。
可越是這樣，夙顏越是心慌。流寂反常的舉動，還有此時周遭過分安靜古老的環境，都讓她心神不寧。
“不過。”流寂說，“我有一個條件。”
夙顏淚奔，來了！
“哥哥你說。”
流寂看她一眼，不說話，隻將桌上的那本書推到她麵前。
灰色的紙質書皮，看起來已有些年歲。夙顏接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
第一篇，天帝：掌土神後土，手中一繩，掌管八方。
第二篇，紫燁神君：控天時流轉，掌四方刑法，督眾神司職。
同樣的文字，夙顏在這藏書閣內也曾見到過。
這是……《神職錄》？
她望一眼流寂，流寂點頭，示意她繼續。
夙顏接著翻，第三篇……
第三篇！
紫曄神女！
夙顏嚇了一跳，她記得，上次在藏書閣看的那本《神職錄》上麵，並沒有紫曄神女這個東西。就算是她沒看到，也絕不可能在第三篇，剛好就在紫燁神君後麵。而這紫曄神女，聽起來便是與紫燁神君有關係的。
這是怎麽回事？
她隻能問流寂，心中的驚嚇可不是一兩點。
莫非《神職錄》這東西，還有盜版？
流寂將她所有反應盡收眼底。
他說：“你看見了，紫燁神宮，並不隻有一個神君，還有一名神女。”
夙顏呆愣愣地點頭。
“自我接任紫燁神君以來，天帝便三番四次催我選立紫曄神女，都被我用各種理由拒絕了。所以，後來編寫的《神職錄》便都沒有記錄紫曄神女這一神位。”
夙顏聽著，陡然有了一種強烈的預感。
他不會是……
“今天。”他繼續說，“常亦楠來提親，我便隻有這一個條件。”
夙顏本能的想搖頭，可要提條件的是流寂，她最信任的人，他絕不會害了她。夙顏笑笑，說：“哥哥，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