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滄闌宮,泗水殿。
食指長短的精致骨頭被放在桌上,下麵鋪墊一方藍色方巾。骨頭不算粗,看起來就像一個骨哨,色澤瑩白,比尋常骨頭好看得多。
常亦楠聽著晉宇的話,右手將骨頭拿起來細細打量。
媚骨。
天生媚骨者,媚骨生於左鎖骨末端靠內一方。肉眼看不出差別,這一小截媚骨卻能使整個人妖媚渾然天成。
這樣一截媚骨,也不知是取自哪個人身上。
常亦楠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是這樣一截骨頭,卻害得他母親鬱鬱半生,到死都惦念著。
極北苦寒之地,遠古秘術,若是他能早一點拿到這東西,他母親也不至於紅顏命薄,寡淡一生便撒手人寰。而這東西,如今卻從魔帝的朝服內找出來。
他那日隻是想找些與他母親有關的物什,能保存到現在一並入葬的,都不會是尋常之物。
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魔帝既有這個東西,為何又沒能留住魔後的命。而魔帝,又是怎麽得到這一截媚骨的。
縱觀魔界近來數萬年,媚骨天成者,不過兩人。
姣池與她母親。
她母親,早在兩萬年前便已過世,當今魔界,隻有姣池一人而已。這媚骨,須得從活體身上取下來方可奏效。此過程凶險異常,痛苦萬分,非常人所能忍受。姣池入魔,這一截媚骨,應該是從她母親身上取下來的。
如此一來,魔鈅王定然是知情的。
但不可否認,這一截媚骨,對誰都極有吸引力。
難怪魔後過世時,會讓他護著姣池。
如此因果,除了造化弄人,常亦楠再也想不出第二個形容。
他轉著那一截骨頭,思索半晌,問:“要查出這些東西,並不容易,你們是如何得知的?”
晉宇略有慚愧:“回殿下,消息是從紫燁神宮傳出來的。”
紫燁神宮……夙顏還在姣池手裏,流寂如今這樣間接告訴他媚骨的作用,打的又是什麽算盤。
這流寂行事,有事真是琢磨不透。
常亦楠又問:“昨日,你說查到夙顏被關在何處了?”
“陌懿宮後麵的風湖山上。”
“知道了。”常亦楠點頭,“夙顏的事先放一放,三日之內,本殿要知道魔鈅王的行蹤。”
“殿下!”晉宇難以置信,“已經查到夙顏上神的位置,不去救她嗎?”
常亦楠說:“流寂不急,那他定是有夙顏無礙的把握。既然如此,本殿又急什麽?”
“殿下……”
“好了!”常亦楠輕言嗬斥,“本殿自有分寸,下去吧!”
晉宇還要再說什麽,被江岩拉住了。江岩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晉宇和他出去。
常亦楠收好媚骨,靜站片刻,獨自出門去了。
一路疾行,他很快便來到南皇陵,魔後下葬的地方。
這座皇陵還是魔後在世時魔帝令人督造的,其間布了很多陣法,隨行放了很多魔後生前的物件作陪葬。常亦楠繞過停放靈柩的中央墓穴,往專供陪葬物件的墓穴走去。
墓室很奢華,中間幾道門皆是玉石所製,華貴雖有,卻不如尋常黑曜石來得堅硬。
牆上的機關已經損壞,常亦楠一掌劈過去,當真是玉石俱焚的光景,細碎的玉石塊炸得漫天都是。常亦楠一揮衣袖將其悉數擋開,抬步邁了進去。
魔後生前,喜愛的東西真的不多。帶入陪葬的,也不過幾套衣服頭飾,兩對玉鐲和一些罕見的東西。要說數量最可觀的,便是那幾排古籍。
常亦楠一排一排地看過去,不過是些尋常古籍。一圈下來,一無所獲。
倒是出那道被炸毀的門時,他想起了壞掉的那道機關。
一個墓穴,要求最高的便是這些機關。機關若毀,於誰而言,都不是好事。這項工程的督造,必然嚴格,想要毀掉機關也並非易事。
他湊過去細細探查一番,果然在一把端了半截的手柄後麵發現了四根爪印。
果然不出所料,常亦楠冷笑。
魔鈅王!
――――――
被關半個多月,夙顏終於又見到了姣池。
她依舊一身及地黑袍,高貴冷豔,眉間一朵曼珠沙華,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身後跟了兩個人,夙顏隻能勉強看清他們的修為。
她不是對手。
但姣池,也不是她的對手。
這麽多天,姣池從未做過什麽過分的事,她性命無虞。但悲哀的是,常亦楠和流寂一直都沒來救她。夙顏很氣憤,這一個兩個的,都被蝸牛附身了嗎?
夙顏決定,她要逃出去,靠自己。
“夙顏上神!”姣池涼涼道,“可還記得我當初說過什麽?”
“我又不是你,當然記得!”夙顏同樣涼涼道。
“記得便好。”她說,“這麽多天了,這裏可還住得慣?”
這句話,可是在不經意間戳到了夙顏的痛處。
在夙顏看來,威脅恐嚇什麽的,於尋常人而言最是煎熬,但於她而言,卻是不痛不癢。她真正介意的,卻是這臨時的居住環境。
桌子不像桌子,凳子瘦弱得一隻青蛙都不敢往上麵跳,生怕一不小心跳蹋了。床就更不用說了,夙顏每天隻能睡又冷又硬的地板。
當初在飄渺仙境時,她好歹還能睡個樹枝樹藤,燃個火堆取暖,多年下來倒也習慣了。現在卻是連飄渺仙境都不如,在她眼裏,活脫脫一個人間煉獄。
“本上神說你好歹是個魔族公主,你父王好歹也是名號響當當的魔鈅王。就算你入了魔,你老爹跟著你算是入了半個魔,但好歹背後還有個伊紅教啊。至於窮成這樣嗎,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夙顏嫌棄道。
“既然嫌睡得不好,那就不用睡了。”姣池揮手,兩名男子即刻便站到夙顏兩邊,“請夙顏上神前去一敘吧!”
夙顏無奈,被兩個力大無窮的男子架著走。對於這種反感的人的觸碰,夙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兩天,再有兩天,軟骨粉殘留的藥效便可失盡,她的修為便可恢複了。到時候,她小心一點,不是沒有逃走的可能。反正她是不指望常亦楠和流寂了。
什麽叫關鍵時候掉鏈子,這才是!
四人很快便到了一間屋子。
一間看起來高檔許多的屋子。
這是夙顏心裏唯一的想法。
說是屋子,其實也算一個不大不小的正殿,因為其左右兩邊還有房間。正殿主位上坐了名男子,中等身材,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煞氣,向來定是常年浸染在鮮血裏的人。
這身影,夙顏越看越眼熟,待他抬起頭,露出一雙淩厲的眼睛,夙顏身子一震,這才確定,這便是當日將她抓來的人。
他看起來與姣池有三分相似,輪廓線條更加堅硬,劍眉直直插入兩鬢。最讓人難忘的,還是那一雙比鷹更為銳利的眼。仿佛多看一刻,就會被那一雙眼絞入地獄。
這絕對是個狠角色。
夙顏對此完全免疫,在她眼中,除了長得特別好看的人,其餘的便都是一個鼻子兩個耳朵,任他再嚇人再奇葩,那也隻是一張臉,並無什麽不同。
姣池走到魔鈅王身邊站著,身後兩名男子毫不留情地推了夙顏一把。夙顏沒注意,一個踉蹌,險些丟人。
她很生氣,這種背後放冷槍的行為最是可恥,這種讓她險些丟臉的行為最不可饒恕。她轉過身,雙眼一亮,血瞳術不經意間便施展出來。那兩人眼眸一紅,瞬間便失了意識,雙眼空洞起來。
連帶著方才惡心的觸碰,夙顏出了一口惡氣。正得意著,魔鈅王突然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震了震:“好狂妄的丫頭,本王麵前也敢放肆!”
夙顏吼回去: “好狂妄的老頭,本上神麵前也敢放肆!”
姣池冷笑:“夙顏上神,階下囚,還是該有階下囚的覺悟!”她說,“你若給我父王下跪道歉,方才這事,本座便既往不咎!”
“下跪?”夙顏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的確是難以置信,她這輩子,還從未給誰下過跪。即便是天帝,也因著流寂的關係打鬧成一片。下跪這種事,她真的是想也未曾想過。當初在沼澤裏,那頭形似章魚的凶獸想讓她下跪,結果呢?
“你算什麽鬼?說你是鬼都抬舉你!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東西和一個身心失調的半老變態,揪著那點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身份擺什麽譜呢?!”夙顏吼得很大聲,“別以為本上神打不過你就怕了你,你若敢動本上神,早就動了,怎麽會等到今天也隻敢耍耍嘴皮子?本上神告訴你,你們若真敢動本上神,流寂和常亦楠一人追一邊也能把你們劈成渣!”
“死鴨子嘴硬,你這是……”
“三歲小孩都知道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你們老大個人了,還玩什麽打腫臉充胖子的把戲!特別是你,姣池,生得一副鬼樣子,鬼都能被你醜成人,當心一個不小心胖子沒當成,倒是腫了一張臉回不去可怎麽辦!”
夙顏罵得痛快,半個多月來的惡氣也除了大半。隻看魔鈅王與姣池鐵青的臉,思索著逃跑的計劃是不是該提前實施了。
夙顏暗自歎了口氣,這就是衝動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