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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過將將初夏而已,這一方荷塘中蓮花卻開得極好,白的紅的粉的一簇一簇,像夜空中的繁星一般鋪散開來。襯著翠綠的無邊蓮葉,映著淺碧色的水紋,真真是寧心靜神的好景色。


  一隻鸕鶿猛地從不遠處的樹梢上俯衝下來,在一株蓮葉底下叼起一條黑色的小魚,耀武揚威地飛了開去。


  夙顏從涼爽的塘水中鑽出腦袋,頗感有趣地全程目睹了這一幕。所謂大魚吃小魚,小雨吃蝦米,她隻知食物鏈是個神奇的東西,卻不知這東西在魔界也這樣常見。


  這真真是個萬年難見的奇妙場景。


  賞完這一番奇景,她又沉入水中,開始悠閑地,嗯,洗澡。


  之前奔波在路上,不知疲累,現在在這清爽帶著荷香的水中一泡,意識回歸大腦,她才曉得昨夜以及今日一早,她是何等的癲狂。


  又癲又狂。


  現在想來,不過是姣池帶著人血洗了禦塵宮,不過是她與姣池打了一架,又被滿地的斷肢殘骸刺激得紅了眼,不過是姣池說了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難辨的糊塗話,她竟就這樣被激得蒙了心智,失了理性,差點走上一條不歸路。


  這條不歸路,可是理智全無,魔性大發,見人就殺的不歸路。而她先前,堪堪在這條路上走到一半。


  而常亦楠,她若心智正常,又怎麽可能因為姣池幾句話便朝他殺過去呢。


  夙顏一個難為情,又扭扭身子沉到更深處,憋了好大一口氣,胸腔都快炸了,思緒幾乎開始放煙花。枉她一個風風光光的上神,心智竟受不住這樣的一點考驗,殘肢斷臂這種東西,她又不是沒見過,挑撥離間這種話,她又不是沒聽過,何以兩者加在一起再加點不愉快的回憶便讓她魔怔了?


  夙顏啊夙顏,無能啊無能。若是你真就這樣受不住入魔了,死後以何臉麵去見遠古始祖,又有何顏麵去見父神。


  夙顏在水中一聲哀嚎,連著灌了好幾口水,隻差一口便能將她嗆死。


  好在沒失手殺了人。夙顏細細回想一番,在滄闌宮時,晉宇來得及時,她隻重傷了許多人,卻並未取了他們的性命。


  萬幸啊萬幸!

  隻那禦塵宮……


  夙顏心裏不大好受。


  那禦塵宮在人間也算是個修仙大派,若非她的原因,怎麽可能受創到如此地步。隻怕那些小弟子,死了將近十之三四。她無以做償,想來也隻能再問冥王討個人情,為他們的下一世尋個好人家了。


  洗了許久,一身血汙才算洗淨。夙顏換上一身新裙子,在荷塘邊照了好一會兒的鏡子,才算勉強滿意。她望了一眼不遠處丟棄的一堆冒著血腥味的臭衣服,深感顏麵盡失。若是她昨日的樣子自此流傳了出去,以神界子民對八卦的熱衷程度,怕是從此以後她在神界都再難仰著頭走路。


  失策啊失策。


  時值傍晚,正是夕陽西下的好時分。夙顏躺在荷塘邊看落霞,隻覺得一股熟悉的感覺揮之不去。這感覺直到她感歎了一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之後才慕地破土而出,初見天日。


  這荷塘,不就是當初常亦楠帶她來,並且就在其旁邊說他娶她可好的那片荷塘嗎?!


  我滴蒼天大地祖老爺,這是多麽令人欣喜又遺憾的一個巧合啊!


  夙顏幾欲落淚,這是緣分啊緣分!

  隻可惜常亦楠現在不知在那個犄角旮旯裏處理他那一堆又一堆的事務,不知她一個人在此地感慨了又感慨。


  霞光耀眼,夙顏累積,想睡一覺卻睡得不大安穩。她尋出一方手帕蓋在臉上,片刻後便睡死過去。


  也不知常亦楠是否會來尋她,夙顏做著美夢。


  然而美夢終究是美夢,夙顏一覺醒來,隻看得見漫天星光,並無常亦楠半個人影。


  夏夜的荷塘,格外清爽怡人。遠處堤案上長著垂柳,細長的柳枝隻看得見道道黑影,柔軟婉轉拂過水麵。水中映著漫天繁星,映著半閉蓮花高潔的身姿,碧波蕩漾。有螢火蟲穿梭在岸邊的矮小草叢裏,飛過夙顏的眉梢,停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上。夏夜晚風送爽,帶著陣陣荷香,驚起蛙鳴聲聲。


  夙顏呆得有些久了,覺著現在時間還早,她該去見一見常亦楠。若不見,她一回人界,又不知得何時才能相見了。可她想著,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人間,人間……


  夙顏恍然大悟!人間!

  她欲哭無淚,她隻覺著在魔界呆了將近一天,卻忘了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的關係。即便魔界不是天上神界,那也是實打實的一日抵一年啊!她在這兒磨蹭了這麽久,再加上回去的路程,人間可不是一年過去都綽綽有餘了。


  那華源怎麽辦?禦塵宮怎麽辦?

  她急了,哪還顧得上找常亦楠,左右這劫一曆完,她便回了紫燁神宮,隻待冊立大典後便可晚婚。所謂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她是個情極其久長的神仙,怎可惦念著這片刻的短聚,誤了正事。再不濟,常亦楠也還可以去人間找她啊!


  如此一想,她便也通透了。


  她招手喚來一朵祥雲,趴上去便往人界飛奔。阿彌陀佛,隻求莫要誤了大事才好。


  好在這一路並無什麽岔路口,否則她還得費些時間去分辨。可即便是這樣,她回到禦塵宮時,嫦娥也抱著玉兔出來逛了大半個晚上了。


  宮內掌著燈,她尋到當初老宮主為她準備的住處。萬幸,這一間寢殿還在,且被打掃得極幹淨,與她走時並無不同,甚至她梳斷的一根頭發都還纏在那把據說價值連城的玉梳上麵。


  她外衫被夜露染濕了,額前的碎發也好不到哪兒去,濕嗒嗒貼在臉上。她這一趟路趕得,甚狼狽。


  換了衣服,擦了頭,她鑽進被窩。趁著僅餘的一點夜色,她還勉強能睡個安穩覺。


  第二日,夙顏卻很早便醒了。


  人間此時也已入夏,太陽初升便是陣陣聒噪的蟬鳴。夙顏頂著一頭亂發,捂著耳朵出去趕蟬。大清早的,她生生被吵醒。


  她剛夠手去開門,門卻自己開了,門外站著個拿了掃帚和抹布的年輕女孩。夙顏也嚇了一跳,並且全城愣著觀賞完了女孩從驚嚇到驚訝,再從驚訝到驚喜的一係列表情。直到女孩拿著抹布和掃帚風一般跑出去,她才反應過來,耳邊尚能聽見小女孩飆得極高極高的叫喊聲:“神仙姐姐回來啦!神仙姐姐回來啦……”


  夙顏:“……”額,可能,再過不久,整個禦塵宮的人都會知道她回來了,並且會有人以超越百米衝刺的速度趕過來見她……


  夙顏檢查了一番自身的形象,頭發亂糟糟的像鳥窩,衣服皺巴巴的沒法看,臉也沒洗,口也沒漱,手上還拿著方才隨手從角落裏抓的帶網的預備用來趕蟬的竹竿……


  我滴乖乖,這模樣怎麽能見人?

  她一個轉身,剛邁出一步,竹竿便在門上狠狠掛了一下,掛得夙顏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也不知方才那個女孩拿了那樣大一把掃帚,是怎麽跑到那麽快的。


  夙顏扔了竹竿,專心收拾自己去了。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內,夙顏回了禦塵宮的消息,像長了翅膀般飛遍了禦塵宮。自上次慘禍之後,夙顏憤怒離去,已一年多不見蹤影了。


  夙顏收拾完,啃著果子出門瞎轉悠,半路遇上了聞訊趕來的華源和老宮主一幹人等。


  一番熱切而親切的問候。


  夙顏看著老淚縱橫明顯激動得過了頭的老宮主,頗為神傷。其實,你們口口聲聲念叨這一年多不見,在我看來,隻是一天而已啊!我們昨天還並肩作戰來著啊!

  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代溝?

  夙顏幹笑兩聲,幾不可察地退了退。


  老宮主握著她的手,哽咽道:“仙子啊,一年不見,你看你,都瘦了……”


  長老甲:“仙子啊,一年不見,你看你,都長高了……”


  長老乙:“仙子啊,一年不見,你看你,都滄桑了……”


  華源:“……”


  夙顏:“老頭啊,一日不見,你看你們,都變蠢了!”


  眾人:“……”


  老宮主又問:“仙子啊,這一年,你都做什麽去了?”


  做什麽?

  夙顏說:“打了一架,睡了一覺。”


  老宮主崇敬道:“仙子就是仙子,睡覺都與凡人不同!”


  夙顏:“……”


  夙顏覺著,時間,真真是一個格外玄乎的東西。


  隨後,老宮主與兩名長老過分激動,頭有些昏,便相互攙扶著回去了。華源領著她,逛了逛這重建的禦塵宮。


  一日,不,一年前,姣池那場突如其來的殺戮,殺死了禦塵宮三分之一的弟子,燒毀了兩座宮殿,至今那山洞外,泥土都還是紅褐色的。


  夙顏走後,那兩名隨後來的仙子,也就是司嘉與夙笑,留下些救急的丹藥,便也跟著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禦塵宮上下才恢複過來,有了些元氣。半年前,禦塵宮提前招收了一次新弟子。禦塵宮每五年招一次新弟子,原本離規定的時間還差兩年,但礙於這種特殊情況,便也就開了回特例。半年以來,被燒毀的兩座宮殿也修繕好了。金色琉璃瓦在昭陽下閃閃發光。


  夙顏心裏的歉意,總算少了那麽一兩分。


  華源站在一片淺淺的樹蔭裏,欲言又止,直到夙顏催他,他才開口:“上次你說的話,可還做數?”


  夙顏雲裏霧裏:“什麽話?”


  “要……收我為徒……”他問得有些小心,“是這個意思吧?”


  一瞬間,夙顏覺得天地都明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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