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緣唯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小孩兒對蒼雪愛不釋手,見身邊這位長得好看的哥哥也不小氣,就乾脆一屁股坐在土坯牆邊緣,一雙腳丫子就這麼懸在泥牆外。坐髒了衣服,不過是回頭被娘親念叨幾句,可這劍是真劍呀,而且以孩童的狹隘眼光都能看出這肯定是把上好的寶劍,這輩子指不定都只能摸上這麼一回。
陸塵見著孩子捧著劍,有些得意忘形,伸手輕輕拎住稚童的后領,稍稍往後扯了扯,免得這小傢伙不小心墜下牆頭。
陸塵一邊吃著剩下的那串冰糖葫蘆,一邊眯眼望著城外絡繹不絕的官道。水至清則無魚,鹽鐵與販馬生意,大周國想要抓幾頭肥羊殺雞儆猴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大周國雖然富裕,卻和商國爭鬥不止,正所謂兵戈一響,黃金萬兩,戰爭最是燒錢。再富裕的國家也經不起連年征戰。
陸塵嚼著山楂,神遊萬里,他本來打算自己一個人前往蒼茫州的,但李家擅作主張,給他安排了一個身份跟著沙角幫一起過去。
陸塵對此倒是無所謂,他此行的目的之一正是體驗世間百態,沙角幫處於江湖底層,正是體驗世間百態的絕妙之地。
陸塵叼著一根已經沒有冰糖葫蘆的竹籤,見摸劍稚童顯然喜歡極了這把蒼雪,竟是把小臉蛋貼在劍鞘上,朝眼前這位好脾氣的大哥哥一臉憨笑。
陸塵見巨石上白衣劍客與黑臉漢子的打鬥才入中盤,一時半會人群散不了,也不急著將蒼雪拿回來。
這個憧憬江湖的孩子讓陸塵很是喜歡,咬著竹籤蹲在牆頭,柔聲笑道:「摸可以,別把見抽出來,鋒利著呢,到時候你娘親追著我打,如何是好。」
孩子歪著腦袋偷偷朝陸塵眨了眨眼睛,故意提了提嗓門,燦爛笑道:「才不會哩,我娘從不打人的,性子可好啦!」
陸塵摸了摸這顆小腦袋,笑而不語。
一大一小身後站著那位身穿素衣的柔媚小娘,她其實早就沿著泥徑氣喘吁吁追上土坯牆。她剛才在鬧市一個釵子攤前盯著發獃了片刻,囊中羞澀,只是過過眼癮,都沒好意思拿起來細細端倪,生怕被攤主白眼,不曾想一回神就發現沒了兒子身影。
她性子清淡,雖然焦急卻也不顯露出來,在亂石崗中尋找了一番,果然瞧見了在牆頭與一位佩劍男子相伴的孩子。
起先她還擔憂兒子會不會鬧出風波,她這等寒苦人家可經不起任何折騰,撩起裙角就小跑到牆頭。只不過恰巧看到那公子拉扯她兒子后領口的小動作,她便一下子心境安寧了下來。知道孩子打小就喜好愛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客,金銀關巨石擂台上的比武,就沒有一次落下過,有些時候,聽到巷子里的玩伴呼喚,也顧不得是在吃飯,便沖了出去,回來后倒也不忘記一粒米飯不剩的吃完,一邊吃一邊手舞足蹈的與她說大俠們是如何出招的。她雖不懂,但瞅著他如此高興,自己也就跟著高興,許多無法與人言說的苦,也就不那麼苦了。
聽到孩子的「溜須拍馬」,身段妖嬈氣質卻如大家閨秀的小娘捂嘴笑了笑,一雙眸子眯成月牙兒,斂了斂神態,只藏了些風韻悄悄掛在眉梢。
她朝這位心地不壞的公子哥襝袖行禮,約莫是這些年艱辛,小娘對各色男人養成了一種敏銳直覺,是否別有用心,一些欲擒故縱的陰暗伎倆,她大多可以一眼看穿。
眼前這個咬著竹籤的年輕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很清澈,這讓她想起那口村頭老井裡的井水,乾乾淨淨,卻看不透深淺,但總歸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的。
小娘輕聲道:「大寶,還不把劍還給這位公子。」
稚童點頭嗯了一聲,眼中雖滿是不舍,但還是利索站起身,恭恭敬敬把蒼雪交還給了陸塵。
小娘自然而然拍去孩子屁股上的黃塵泥土,窮人家的孩子,玩鬧得再瘋,也不能作踐了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衣衫。
她是一個農家女,男人曾是邊境上的巡邏士兵,後來因為一次意外摔斷了腿,莊稼地便都由她獨力做活。官府每年都會發下一筆撫恤銀錢,不多,到手就十兩銀子,但總算讓她有了個盼頭。私下裡聽私塾先生說,按大周軍律得有三十多兩才對,多半是被官老爺們層層剋扣了過去。不過她也並不在意,她知道能到手十兩銀子已是不易,因為她家男人還活著。像那些家裡丈夫死了的往往更慘,先別說能不能拿得到銀子,能保住自己的身子便是不錯了。
巨石上刀光劍影,兩位俠士你來我往,打得天昏地暗,下邊觀眾大多是過小安穩子日的平民百姓,甭管你們是何方神聖,什麼追風劍屠龍刀的,也不管看不看的懂,只要砰砰啪啪打得起勁,就不會吝嗇掌聲喝彩。
整整兩百多號觀戰者都大呼痛快,許多漢子都站在板凳上拍手叫好,反正也不需要他們掏半顆銅錢嘛。那些個下了賭注的,倒是相對要緊張一些,看到押注人物打出好看的招術,就大聲喝彩很是高興,看到落了下風就要揪心。
陸塵沒什麼觀戰的興緻,但也沒流露出絲毫不屑,山上修仙,山下習武,實力有強弱之分,但沒有誰合該瞧不起誰的道理。
陸塵走下土坯牆頭,那小娘順勢牽起稚童的手,趕忙離開土牆邊。她生怕與這名公子呆在一起,會惹來市井巷弄里最是能生根發芽的閑言碎語。
她們母子所在村子就在這邊上,相距不到二里路。孩子感激這位哥哥的大方,笑著扯了扯陸塵的袖口,陸塵回頭,見孩子伸出手,似乎想要牽手。
陸塵笑了笑,卻是沒有伸手,只是捏了一下稚童的臉頰,大踏步離去。
酣戰總算落幕,再不結束,那些個被十幾顆銅板雇來暖場的傢伙就得把手掌都拍紅腫了。這些傢伙個個嗓子沙啞,倒不是說他們如何敬業,只不過這場比試委實打得精彩紛呈,黑炭漢子手中大刀,那氣力可真算是力拔山河了,光是在上頭揮刀幾百下就讓人覺得敬佩。更了不起的是那名白衣劍客,一劍在手,衣袖飄飄,如游龍驚鴻,讓人眼花繚亂。
黑臉壯漢敗得心悅誠服,拱手認輸,由衷說了幾句稱讚劍客的好話,這份豁達氣度,有讓看客們豎起大拇指,而讓場下好幾位小家碧玉心生痴戀的高明劍士,劍歸鞘后,留下一句「平生唯愛三尺劍,諸像法緣色皆空。」后便是獨自離去,當真好不瀟洒。
真是一幅皆大歡喜的畫面,不等耍刀的漢子下台,就有一位家境殷實的老翁上去籠絡示好。李思思正思量著如何出面,才能與那頗有能耐的黑臉漢子不落俗套地親近,一名沙角幫管事的中年人就面帶憂色跑來,與她竊竊私語。
李思思皺了皺眉頭,不知為何金銀關校尉竟然出面攔下他們,說是官碟出了點問題,肖鏘都抬出了將門子弟的身份,一樣不管用。看來今晚註定要在關內留宿,這讓李思思有些不安,照理說金銀關只是一座小關隘,這裡官銜最大的副尉不過六品,而沙角幫傾力辦事的那位,則是從三品,頭頂官帽子大了好幾級。雖說只是個不掌虎符兵權的散官,但幽州軍自成體系,抱成一團,順藤摸瓜,總能牽扯出各種沾親帶故的關係。
小小關隘六品校尉,在銀子沒少送出的前提下,沒理由不賣顏面。李思思顧不上那名黑臉大漢,快步走向城頭,遇到陰著臉的簫亮,後者顯然受氣不小。見到李思思,簫亮走到官道一側,低聲苦笑道:「有古怪,今晚恐怕要不安生。咱們找家鬧市裡的店住下,貴就貴些,這筆銀子萬萬不能省了。每班十人,輪流值宿,熬過了今夜就好。」
李思思本就不是小家子氣的女子,更是明白事情的輕重,點頭道:「是該如此。」
說話間,李思思瞥見那群馬販子徑直朝他們走來,這群馬販子擁簇著一位神態傲慢至極的豐腴女子,這女子看起來約莫三十齣頭,身穿一件紫貂皮製成的大襖子。
豐腴女子身邊都是一眼便知的老道練家子,氣態沉穩,呼吸綿長,尤其是女子身側一名老者,眼神陰鷙如蒼鷹,雙手十指如鉤,不知修習何種功法,呈現出不合常理的暗紫色,大抵是鷹爪功這類霸道兇狠的外家套路。
七八名凝血境武夫如眾星拱月般圍著倨傲女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名胭脂氣濃重的敷粉男子,長得俊俏,卻是十分陰柔,沒有半點陽剛之氣,他小鳥依人貼著女子,丟向李思思這夥人的眼神十分陰狠玩味。
陸塵緩步行來,見到場面有劍拔弩張的趨勢,便停下腳步,打算遠遠觀望。很不幸,他這個小動作,不僅被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李思思察覺,惹來她的不悅,連那豐腴到了有點肥胖的女子都發現了。豐腴女子看到陸塵眼睛一亮,嘴角微微勾起,竟是無視了李思思幾人,直截了當的朝陸塵勾了勾手指,一臉要寵幸他的神色。
女子能如此當街色迷迷看人,也算臉皮和本事都了得。
陸塵又是佩服又是噁心,卻是不打算這麼快就出手。他倒是想看看沙角幫會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