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景飛到了西河口的第二天早晨,又是一個好天。
這一早董束禮已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飯,場面略微還有點尷尬,因為除了沈清沒人願意搭理他,相比起昨天晚上那頓飯已經好很多了,至於好在哪一點,可能是這屋裡就只有沈清跟董叔叔。
趙月在他們倆出來前說已經吃好,回了房間。
桌上的束禮,說佳白一早就去學校了。
都已經放假了還去學校,看來他是實在不想見到景飛,這才跑出去的吧。
吃過早飯,沈清就帶著景飛在山裡轉了轉,景飛也終於有了時間可以喘口氣了,在沈清的那個家裡,他連怎麼呼吸都快要不知道了。
等他們再回來吃午飯的時候,這次景飛學乖了,有問必答,決不多說一個字了,適當的時候,才會說上一倆句,緩和下氣氛,僅限於此。
吃過飯,束禮在收拾桌子,沈清跟景飛都在幫忙收拾著,趙月對著正在收拾的景飛說:「景飛,陪我出去走走,到楊槐樹下坐一會。」
「媽,我也去。」
「你去幹嘛,我是有事跟景飛說,你接著收拾,一會把碗洗了。」
「媽……」,沈清還想再說點什麼,看著景飛那眼神,明顯就是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好吧,叔,碗我來洗。」
「你玩去吧,你洗啥,叔來洗。」
「你少慣著她,就讓她來洗。」趙月說完就先走出門了。
「好好,那清兒洗。」
景飛跟在趙月的身後,胸有成竹的樣子,來這裡的前倆天沒幹別的了,沈清母親對他會提出的各種問題,他早就已經做了全面的假設。又特意去請教了那些師哥們,第一次登門拜訪時會遇到的狀況,還有各種應對的經驗,來回都背了好幾遍了,他相信肯定是可以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的。
倆人一前一後來到楊槐樹下,趙月坐在了楊槐樹周圍堆起的大石上,指了指身邊的大石:「坐。」
景飛挑了個離趙月稍遠的地方,心裡的對趙月的害怕之意,只有他們倆人在場的時候,就不是那麼容易藏得住了。
趙月示意景飛可以再往自己這邊坐一些,看著眼前的景飛,他確實很優秀,清兒喜歡上他不奇怪,只是…… -
「景飛,你知道清兒是誰帶大的嗎?」趙月話語輕柔,不急不躁如涼風拂面,給這盛夏帶了一絲涼意。
景飛呃了一聲疑惑的看著趙月:「難道不是阿姨帶大的嗎?」
趙月苦笑著搖了搖頭:「那一年,清兒三歲,我們一家逃難出了省城,誰知道一山……」。
提到一山,趙月嗓子哽咽了,眼淚奪框就要留下來,趙月抬起頭看著一樹快要落盡的楊槐花,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哽咽著嗓子接著說:「一山就是清兒的父親,在那一次逃難中過世了,當時我萬念俱灰,也沒有精力去照顧清兒。」
趙月感覺眼淚不會流下來了,才慢慢低下頭,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沈家祖上積德,讓清兒遇到了董家父子,從那往後,所有照顧清兒的責任,你董叔都幫我做完了,而我每天除了喝酒,除了努力不讓自己清醒,就沒有再做其它任何事。」
景飛想說些安慰的話,一時還沒想好要怎麼說,猶豫的瞬間,趙月也抬起手,止住了景飛想說的話:「聽我把話說完,我們再好好談。」
景飛點了點頭,他看得出來,趙月不想回憶這些事情,這些所有事在她心底都是傷口,每揭開一次,就會疼痛難忍。但是她現在在自己面前剖開傷口,讓他看清楚傷口裡的每一個細節,肯定是有些話要說,景飛吸了口氣,對於趙月接下來要說的話,心裡冒出了一股涼氣。
趙月接著說:「從沈清不記事到現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束禮幫她安排的,如果不是她的親生父親的墳墓就立在那裡,我可能會覺束禮才是她的親生父親,還有佳白你也見過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佳白對清兒的感情。」
趙月說到這裡,看了看景飛,景飛點了點頭:「大哥送清兒去學校的時候,有見過幾次,有感覺出來。」
「嗯,嗯」,趙月點了點頭,接著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佳白看清兒的眼神不一樣了,我一直以為他把清兒當親妹妹來疼,當時因為你沒有出現,所以我跟你董叔知道了佳白喜歡清兒,也沒有阻攔,當時都覺得這樣最好,而在我心裡,我也希望清兒能嫁給佳白,其一:佳白是真心疼清兒,用心疼,這個我都看在眼裡,其二,這麼多年,對於他們父子對我們娘倆的付出,我實在沒有別的方法償還。」
趙月看了景飛苦笑了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不該拿清兒的幸福來償還家董父子的人情。」
景飛點了點頭緊跟著又搖了搖頭,趙月停下,又是一下苦笑:「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但是如果沒有遇到董家父子,你,應該不會遇到清兒,她可能消失在那個冬天的早晨,或者你遇到清兒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當趙月斬釘截鐵的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每個字都在景飛的心裡不停的撞擊著他最薄弱的位置,他不想接受董家父子在趙姨還有清兒心裏面的地位,他開始懊惱為什麼那個清晨,她們母子要來到董家。
景飛幾近哀求的質問:「那,那清兒的想法不重要嗎?可以不管她的想法,然後她的人生由您來安排嗎?……」
「我前面說的這些並不是我反對你們在一起的理由,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欠了董家多少,這是債,要還的債,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要跟清兒在一起,那這些債,你想好了怎麼還嗎?」
景飛這才發現自己情緒有些激動了,只是趙月說這不是她反對的理由,那她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我沒有想去安排她的人生,只是有些順理成章的事情,在你介入后,偏離了航向,聽我說完。」趙月見景飛那張大的嘴,似乎又想爭辯幾句,又一次事先打斷了景飛,接著對他說:「在你跟清兒這件事情上,我不準備讓步,這一天的相處,我看得出來,你是個事業心強,又自我的人。你會讓清兒吃盡苦頭的,你說的是為了清兒打拚未來,那只是給你自己的旺盛的事業心,找了個美麗的借口。清兒需要的是一個肯陪著她粗茶淡飯過一生的人,佳白不見得是那個最好的人選,但肯定是比你更適合沈清的人。」
趙月最後的這句話把景飛壓著喘不過氣來,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強盛的事業心,跟拼搏精神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沈清對於他經常不能陪伴這件事情確實存在諸多的怨言,沈清也提過讓他換個工作,稍微的能多點時間陪陪他,只是每次都被他以刑警是他的終極夢想給拒絕了。倆人也為了這個沒少吵架,他總想得等過段時間,清兒習慣了就好。
現在身邊的趙月一針見血的扎到了他們最痛的地方。
而坐在一旁的趙月,並沒有打算停下來,接著緩緩的說:「清兒,她心思細膩,凡事都會多想些,這可能是因為她父親早逝,她沒有足夠的安全感。而你的工作,最欠缺的就是給不了她足夠的安全感。」
說到這裡趙月突然輕呼了一口氣,言語里多了些心疼:「那夜,那夜我站在窗外,看她守了一夜,都沒有等到你回來,做為母親,我真的很心疼,也很不希望她過這樣的日子。」
景飛聽到趙月這些話,突然想到了這小半年他跟清兒在一起的日子,只要他出任務時,隔天或都隔三五天回到家裡,見到的沈清憔悴的讓人心疼。他因為工作關係,必須得站到離危險最近的地方,他不敢想像,以後的日日夜夜裡沈清的等待……
景飛很想反駁她,告訴她,他可以讓沈清過得很輕鬆自在,但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自從他知道他徹夜執行公務的時候,而沈清就等了他一夜,他幾夜不回時,沈清就幾夜不能眠。
他清楚記得,他那次隊里有任務,出勤四天,等他回到宿舍,看到趴在桌上的沈清的時候,心裡有過一絲動搖,要不要換份安定的工作,然後帶著這個女人,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
他說過無數次叫她不要等他,執勤的時候他又沒有辦法通知她,每每回來看著一臉蒼白的沈清,他除了可以緊緊抱著她,安慰她,竟什麼也做不了了。
景飛試探著問:「阿,阿姨,那我若能說服沈清不要在夜裡等我呢?」
趙月現在說的這些話,他沒有設想到,師哥們也沒有提過,景飛有點茫然,可他不想放手,他愛沈清,只是這份工作他也愛,他天真的覺得只要沈清晚上不等他,趙月就會同意。
趙月的話依舊言語輕柔,卻又字字鏗鏘有力,重重的砸在景飛心頭:「為什麼不是說服你自己換份工作?你的愛就是要她不斷的妥協嗎?深愛的人站在漆黑的夜裡,是風口浪尖還是懸崖峭壁,一概不知,我想知道你要怎麼說服她,對你的這一切不管不顧,自己去休息。」
「我……」。
「我不逼你做選擇,因為你心裡早就有答案,在你心裡已經認定了,沈清愛你就要愛你的全部,你從沒想過你要怎麼愛她,聽我說完,我並不是說你不愛她,而是不懂愛她,總是以未來做幌子,希望她為再你做什麼,再改變些什麼。愛情過後,生活一地雞毛,你們倆連基本的生活方向都不一致,怎麼繼續?」
趙月的每句話都在擊潰景飛的防線,他知道,他知道趙月不同意的理由有多強硬,這個理由一直也是他自己擔心的,但是讓他放棄工作,他也做不到,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愛情跟事業之間需要他來做個取捨的決定。
「阿姨,我想一個人呆會。」
趙月輕輕的把手放在景飛的肩上:「孩子,人應該找適合自己的人過一輩子。」然後默默的往家走去,……
景飛看著趙姨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